第一百八十三章一觸即發
在回去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恐怕是他們所有人在長久的將來里,最安穩踏實的一個晚上了。
承豐九年冬,金陵颳了一夜的寒風,凌厲的空氣中飄散着冬天的味道,冬天要來了,一場惡戰,再也無法避免了。
方家已經等不住,莫家倒了,現在只有梅家和赫連兩家,梅家不足掛齒,方持淵早就埋好了除掉梅家的種子,生根發芽,很快就要瓜熟蒂落了。
第二天一早,金陵傳出消息,說梅家大哥意圖勾結西戎族造反,並且在他房裏找到他和西戎族的來往信件,證據確鑿,梅家就這樣歿了。
其實若不是眼下這個關頭,或許梅家人還能掙扎二三,但現在,皇帝下落不明,皇子們曾依附的外戚都分分倒台,原本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梅鷲之子,卻被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誅九族,滅滿門。
大部分人都知道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搞鬼,可是沒有人敢反抗,甚至質疑,因為大家都明白,方家現在搖身一變成為皇宮乃至整個金陵最大的勢力,誰都算不到今後的天下是誰的,明眼人,都不敢惹惱了他們。
相反,趨炎附勢的小人卻越來越多。
眼下,方家唯一的對手,恐怕就是金陵里赫連一家,赫連鑄手握兵權,赫連琳獨掌後宮,現在皇宮裏那個代替歐陽漓暫時看管朝政的沐王爺,也和赫連一家甚是交好。
所以如何除掉赫連一家,讓他們徹底失去民心,是很棘手的問題。
那場長久的皇位之爭的終結點,大約是那年立冬。
那天晚上,後來想起來,雖然只是立冬,但約莫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晚,千里寒風,滿城覆雪,就連宮人都躲在殿裏,圍着爐火不肯出門。
就是那樣的雪夜,方淮入宮,蘇念菡不肯放手,硬要跟着他一起。
“你讓我跟你入宮,就算沒有小羽的下落,我也好死了這份心。”
蘇念菡眼裏帶淚,說不出的可憐,那副哀求的模樣讓方淮心有不忍,他輕輕擁她在自己懷裏,開口道:“好。”
他信她,從重逢開始,無論什麼事情,他都信她,這或許是他盡自己最大權利留住她的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況且現在差不多塵埃落定,只要計劃順利進行,他們方家獨掌大權是遲早的事情,念涵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就算有心搗亂,卻也沒力做什麼。
冷風澀澀,方淮帶着蘇念菡,西宮的南北角。
安順殿,蘇念菡認得這裏,不止認得,還熟悉的很。
陳美娣居住的寢宮,她曾經險些害死自己,方淮殺了她的丫鬟,歐陽漓下令終身圈進她在這裏,不得離開。
雖然下場可憐,但蘇念菡卻不覺得心軟。
可憐之人,總有可恨之處。
蘇念菡跟着方淮進去,進殿後,有人來迎,黑暗中陳美娣和蘇念菡同時出現在月光下,看清了彼此的臉,皆是一愣。
陳美娣臉色有些難看,不禁後退了幾步。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她看着方淮的臉,不多時,方淮臉上的胸有成竹給了她信心,復又往前進了半步,昂頭,傲慢對着蘇念菡開口:“怎麼,方大人帶你來跟我道歉?讓我原諒你當年處心積慮地奪走皇上,讓他厭惡我?!”說著冷笑:“方大人,拿這個和我交換諸侯名單,我很滿意。”
蘇念菡沒明白陳美娣的意思,什麼諸侯名單?方淮帶自己來是作為交換條件的?心裏眾多疑問,轉頭看向方淮等待他的解答。
方淮嘴角帶着笑,未曾說話,而是直接朝陳美娣伸出手。
陳美娣明白,這是他們之前說好的,陳家老爺一直負責聯繫各方諸侯,穩定編外,歐陽漓離開金陵以後,方淮便找到了陳美娣,看準他們手裏各方諸侯每年和金陵來往的名單,便同她商議,若他們提供名單給他,等他日方家獨掌大權之時,定然少不了他們陳家曾經的幫助。
方淮知道陳美娣深愛歐陽漓,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恨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有把握她會幫忙。
果然,陳美娣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在旁一言不發的蘇念菡,她將她這種安靜當成害怕的表現,為此頗為滿意,掏出冊子的速度,比方淮預想的快很多。
“這是赫連老頭兒和各地諸侯近年來往的信息,我爹稍加改動,只要將這個冊子呈上去,沐王爺一定會治他赫連老頭一個貪污受賄的大罪。”
方淮伸手接過,微笑道:“多謝。”
陳美娣也笑笑:“不必謝我,我們不過各取所需罷了,只是你今日帶來的這個禮物……”她目光陰險地落在蘇念菡身上,心裏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我真是驚喜萬分啊。”
方淮將那冊子放進袖口,淡淡搖搖頭:“娘娘恐怕是多心了。”
他這個笑意,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方淮,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今日你不把蘇念菡那個賤人殺了,就把名冊還給我!”
方淮慢慢走近,一身冷意,臉色越柔和反而越可怕:“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呢。還有……”方淮悄然將手揣進袖口,繼續道:“我娘子也是你能罵的?”
“娘……娘子……?”陳美娣臉色煞白,步步後退,聲音帶着顫抖:“方淮,你想幹什麼?”
“只是月光下,看娘娘容貌越發動人呢。”
陳美娣被他步步緊逼,直至身子撞在身後冰涼的牆壁上,定了定神,反問方淮:“你是想要她活,還是要皇位?如果你願意,我們陳家會一直幫助,直到你坐上皇位。”
方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月色凄清,方淮身上的冷意讓蘇念菡都忍不住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淮似乎看入了迷,想將她攬入懷中,陳美娣沒有反抗,以為他真的是被自己美色所誘,只是下一秒,她震驚地瞪大眼睛,身子重新撞在牆上,在看她,胸口插着一把鋒利的匕首,血流如注。
“你……”陳美娣目瞪口呆,雙目充血,顫抖的手緩緩伸到半空中,想抓插在胸口的那把血刀,又想伸過去將方淮掐死,一時不知該如何,就這樣僵在半空。
片刻,頹然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背後的牆壁上,是血紅的印記。
此刻,黑暗中忽然出現幾個黑衣人,麻利托起陳美娣的身體,方淮吩咐:“假扮赫連家細作,暗自通知赫連鑄,說後宮說在安順殿看見歐陽羽的下落,讓他速速趕到。”
一個黑衣人領到命令離開,消失在夜色里。
方淮繼續吩咐:“去陳家,告訴陳老頭,說陳美娣恐有危險。”
“是。”
“你們,將陳美娣送回宮裏,這冊子……”方淮從袖口將冊子拿出來,丟在陳美娣的懷裏:“記得放在醒目的地方。”
黑衣人各自散開,這裏又恢復了冷月無聲的狀態。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蘇念菡站在那裏不知作何反應。她張張嘴,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最後,她只顫抖着嗓音問:“這是做什麼?”
方淮背對着她,平靜道:“陳家老頭聽見自己這唯一的女兒有危險,必然緊張趕到,當他發現女兒死了,手裏是拚命都要護住的帶血的花名冊,而此刻只有赫連鑄在場,真相,顯而易見不是么。”
那夜大雪,天地間寂靜無聲。
大雪過後,赫連鑄因為試圖毀掉自己貪污受賄的證據,失手殺害皇妃,擇日處斬。
一切朝着方淮期望的那樣發展,那個雪夜,成了蘇念菡一直的噩夢。
她從來沒見過方淮殺人,原本以為他的可怕只是因為無情又自私,但是現在看來,他殺人的樣子,真的像極了地獄裏來的惡魔。
歐陽漓就是出現在赫連鑄被處斬的那天中午,駕着烈馬,冷風澀澀,百姓擁戴中站在主刑大人,方持淵的身邊。
“朕還沒死呢,你們就這樣張狂的殺朕的人?”
歐陽漓帶着民意而歸,在百姓的歡呼聲,叩拜下。享受王者獨有的待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歐陽漓一直是個好皇帝,百姓如此愛戴崇拜他也只正常。只是拿一直坐着的方持淵,臉色煞白,腦袋裏一片嗡鳴,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簡語羨穿着帶刀侍衛的衣服,從歐陽漓身後走出去,一腳踢翻那方持淵老頭兒的椅子,怒目道:“皇上在這裏,你還不行禮,竟作的悠閑,你是何居心!”
方持淵雖然心有恐懼,但到底是謀劃過大事件的人,到不至於被這樣一呵便屁滾尿流,他從地上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恭恭敬敬地對歐陽漓下跪磕頭。
“老臣惶恐,不知陛下忽然降臨,方才未能反應過來,還望陛下恕罪。”
簡語羨重新拿了把椅子放在中央,讓歐陽漓坐在上面。
至此,金陵的天,又要變了。
方持淵雖然此刻跪着,但是他的心,早就無法沉靜了。
全算萬算,卻沒能算到歐陽漓會以這種方式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