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天女1
關於天女的故事,其實蘇念菡曾經聽過坊間的一些傳聞,雜七雜八的,卻是第一次從蘇哲的嘴裏聽見,他鮮少提起母親,說不清是因為羞愧還是其他。
如今聽他第一次說起,竟然已經是這麼多年以後,蘇念菡話裏帶着玩味,竟忍不住開口道:“你還記得娘親的名字嗎?”
雖然只是玩笑話,但蘇念菡卻真的緊張了幾分,若蘇哲他答不上來,不知母親的在天之靈,會有多傷心。
“你這丫頭,原來我在你心裏已經冷血到這個地步了。”
蘇念菡只是笑,並不多說。
“傳說,天女在凡間和一個成婚,孕有一個女兒,她女兒的孩子,將來是漢人的皇帝。”
蘇哲一開口,就說這種讓蘇念菡完全震驚的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娘是天女,你是你娘唯一的孩子,所以你的孩子小羽,就是未來的帝王。”蘇哲說的很平靜,像是在談論明天晚上要吃什麼一樣淡定。
蘇念菡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顫抖,慌亂的眼神落在蘇哲身上,久久,才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來。
“所以,當初我莫名其妙懷孕,就是因為他們想要我肚子裏的孩子?方家最初那麼主動要和我們蘇家聯姻,也是因為天女的故事?”
蘇哲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蘇念菡強裝出一副不經意,冷笑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念涵。”蘇哲神色平靜淡然:“你聽我說。”
蘇哲講起和安閔之相遇時候的故事時,眼裏是透着光的,那種光,是歡喜的,充滿愛意的光。
蘇念菡從來沒想過會在父親眼裏看見對母親這樣的喜歡。
初遇安閔之的時候,蘇哲深受重傷,被野山上的土匪追趕着陷入一片荒地,茫茫無垠,身後跟着幾個部下,舉目間漫無方向,只有無盡的疲倦和絕望。
他們迷路了。
烈日當空,這荒地了無人煙,連口水都沒得喝,大家疲倦不堪,迷迷糊糊中,蘇哲走在部隊最前方,往玩望去,竟在空虛中看見了一副動人的場景。
身着輕紗的女子在樓閣亭台見翩然起舞,煙雨迷濛,簾幔飄揚,風情萬種。
蘇哲就像是失了魂似得,跌跌撞撞朝着那女子奔去。
身後的部下叫他,讓他別過去,那不過是人在疲倦是看見的海市蜃樓,根本不存在的。但蘇哲根本充耳不聞,一個勁兒地往前沖,那模樣,就好像是入了魔。
再次醒來時,蘇哲已經身處一個樓閣內,女子清涼的手撫過他的臉頰,蘇哲一睜開眼,就迎上了那對笑眸。
閣樓的主人就是他看見的那個衣袂飄飄的少女,名曰閔之,姓一個安字,她說她在龍捲風來之前救下了他,但是跟他一起的那些部下,都被龍捲風帶走了。
就這樣,蘇哲在這間閣樓住了下來,閔之對他貼心的照顧,讓他很快康復,同時在這日日的相處之中,兩人日久生情,愛上對方。
她給他講了很多異族人的故事,他亦手把手地教她中原女子的禮儀,飄飛的離岸幔間,撫琴對弈,月光如水,只留下他們纏綿悱惻的身影。
羨煞旁人。
直到蘇哲的傷養好,他開口說要帶她回去,好給她一個名分。
她剛開始笑而不語,只用一雙嬌媚的眸子盯着他看,良久,才輕輕問了一句:“你會一生一世,只待我一個人好嗎?”
蘇哲想也未想地點頭應下:“若非如此,我定家破人亡,一生坎坷,永無安寧。”
他給自己下了最毒的詛咒,她便信了他的承諾,扯下閣樓簾幔的一米紅綢,給自己做了嫁衣,在這隻屬於他們的,美麗富饒的小閣樓內,成了親。
他帶她回家,所有人都誇他好福氣,娶了那麼漂亮的娘子回家,賢惠溫柔,簡直幸福極了。
這樣日夜纏綿的幸福,沒能持續多久,心細的蘇哲便發現了一件駭人的事情。
安閔之幫他小水果時,不小心用刀子割傷了手,傷口沒有流血,而她只是悄然用帕子捂住了手指,堪堪回了房間。
這只是個開始,慢慢的,蘇哲發現,自家娘子在深夜裏,一個人坐在窗邊,拿着針線不知道縫縫補補些什麼,幽白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蘇哲只覺得后脊背發冷,連原本醒來想去茅房的想法,都不敢實行了。
他開始害怕,這個在荒野憑白帶回來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荒地……她一個女子,在荒地建了一棟閣樓……那麼,這麼多年,她是如何生存的?沒水沒糧?她靠什麼支撐?
想到這裏蘇哲便不敢繼續往下想,之後,他便日日開始做噩夢。
夢見安閔之不小心在後院跌倒,膝蓋破了一個洞,但是沒有出血,她走進房間摸出了漿糊,針線等物什,埋頭一陣修補,不一會兒,那膝蓋上的傷口便癒合如初,一條腿仍舊白皙光澤。
他嚇得總床上驚醒,額頭冷汗岑岑,面無人色。
旁邊睡着正是他的娘子安閔之,想起那個夢,一身冷汗還未消,他翻身摔下床,跌跌撞撞跑出了閣樓,跑到街上,滿心驚駭下,他撞到一個拿着燒餅的小男孩。
恰好一輛馬車經過,那清秀的男童被撞飛至半空,像風箏一樣墜落,直直軋死在了車下,血流成河。
蘇哲嚇得魂不守舍,咬咬牙,顫抖着身子趁亂逃了。
他一個人坐在青州城北的小溪流旁,一直到深夜,他的妻子過來尋他。
仍舊是背着一陣幽白色的月光,瑩瑩圍在身子周圍一圈,她蒼白着一張臉低頭看着坐在石頭上的蘇哲,朝他伸出手。
“怎麼不回家。”
他後背發冷,遲遲沒敢起身。
“早點回去吧。”
遲遲沒有被回應,安閔之收回了手,一個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蘇哲滿身冷汗,額際更是汗珠密佈,晃晃悠悠站起來,摸黑爬到旁邊的小溪流旁,想打水沖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番,可是一個哆嗦,蘇哲當即臉色煞白。
溪流中的自己,肩頭上竟然坐了一個布娃娃!
那清秀眉眼正是街上那個被他害死的小男孩!他怪叫着一聲將娃娃扔出去,轉身駭然而逃。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溪流邊出飄出一道倩影,白皙的手將那布娃娃拿起來,發出一陣嘆息。
然後,蘇哲便從床上猛地坐起來,外面天色亮白,已是白天,身邊空着一張床位,安閔之端着熱粥從門口走進來。
“怎麼叫你都不醒來,這都中午了,先喝點粥墊墊肚子吧。”
蘇哲頭痛的厲害,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夢中夢?那現在,他又是不是在做夢呢?
安閔之端着白粥走過來,蘇哲拂袖,一把將那白粥推翻在地。
熱粥灑在他的胳膊上,滾燙一片,疼的鑽心。
不是做夢。
自那天以後,蘇哲便懼怕和安閔之睡在一起,甚至白天單獨相處心裏也有后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那麼夢,也不弄不明白為什麼安閔之受了傷從不流血。
他慢慢不想回家,長久在隔壁凌家府上住着,他們兩家是老鄰居了,關係不錯,他只道和娘子吵了架,被趕了出來。
凌老爺當時還笑他,說堂堂一個知府,竟然怕娘子怕到那個程度了。
蘇哲不語,只淡淡地笑。
凌老爺有一個獨女,名曰佩卿,在蘇哲日日往他府上跑的這段時間,蘇哲和凌佩卿日久生情,竟也墜入愛河。
不久,蘇哲便將凌佩卿娶回家,漸漸忘了那個恐怖的夢,他日日只在凌佩卿的房間裏過,直到郎中告訴他,大夫人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安閔之懷了孕,蘇哲還是不忍將她一個人丟在那裏,偶爾也會去看看她,但絕對要帶着丫鬟在身邊,一個人,他還是害怕。
後來蘇念菡出生,青州附近的海域發生了幾百年未有過的大災難,大家說蘇家大女兒的出生得罪了海神,所以降罪整個青州,大家都說把蘇家大女兒淹死,以祭奠海神,但終歸是自己的女兒,蘇哲不忍心。
硬是將蘇念菡護了下來。
至此,以為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
偏偏大夫人二夫人又鬧起脾氣,雖然安閔之一向話少,不怎麼爭搶,但凌佩卿卻是個壞脾氣,她一直不接受和別人分享同一個丈夫,蘇念菡的降生更是讓她心中有氣。
於是隨便找個了男人,將安閔之的清白毀了。
她只是想毀了安閔之的清白,好讓她乖乖離開蘇府,卻沒想到,安閔之性子剛烈,失了清白,竟也斷了活下去的念頭。
故事到了這裏,每每想起那個故事,蘇哲握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顫抖。即便現在,也仍是如此。
“我一直懷疑,所以當聽聞天女傳說以後,我便知道,你母親就是那個人。”
他不夠了解安閔之,但冥冥中,所有的偶然都匯聚成了必然,她傷口不出血,她和海神一向不合,這都是她就是天女的證據。
聽到這裏,蘇念菡目光飄散,久久無法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