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帶我去找他
當時夜闕君的金絲銀線崩裂如同山倒,欽原的能耐曾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叮噹叮噹”那些聲音還在繼續,欽原的赤焰金瞳驀然一沉,漫天落下的紅梅就好像一場密密麻麻的大雨,它渾身的羽毛如同澆透了水漬,無法迎風翻飛。
它被困於囹圄。
周遭金輝流光溢彩,連它的眼瞳中都倒影出了箴言的符咒筆跡,繩索的勒閉令它更為惱怒。
那巨獸瞳孔中翻滾着好似烈焰一般排山倒海而來的洶湧,眼瞼上赤紅的飛羽猛然一豎,好像一整排倒刺向後“唰”的張開了去,一根根都緊繃到了最大的力度。
“嗡”,其中一根紅繩迅速的崩裂了。
欽原仰首長嘯,那是連藍小玉都不曾聽過的尖銳,只見到霧瘴之外的山體都彷彿在這一聲嘹響中轟然崩塌!
她想伸手捂住耳朵,但知道那是徒勞無功,況且這種時候哪裏騰的出手來!
藍小玉反手就落下一根銀針扎在自己的食指之上,一顆小血珠滲透了出來,她立馬將指尖點在手掌心畫下符印敕令,點指為符,以半臂為圓心畫出一道符文,再剎變指訣,倒豎三指。
說時遲那時快,藍小玉還未曾有下一步的行動,欽原渾身羽毛一抖,所有的紅繩都被崩緊的連鈴鐺的聲音都沒入了狂風呼嘯,只剩下零散的“嘎吱、嘎吱”。
那是繩索即將斷裂的徵兆。
藍小玉很清楚。
她一把按住自己手背、手臂上還裹纏着的紅繩鈴鐺,就在這一剎那,箴言屏障的中心彷彿有什麼力量突然發生了巨大的碰撞,就好像兩股格格不入又正邪相對、反其道而行的力量轟然地迸裂!
藍小玉只感覺到整個腦中一片混亂,她連集中思想也做不到,地崩山裂的巨響好像這個世界就傾覆在一瞬間。
然後她聽到無數玻璃碎片炸裂的聲音,那聲音清脆的好像無法再拼合起來,她想,大抵,是箴言屏障被欽原破了。
藍小玉的頭頂、臉上、包括整個身體都感覺到紅梅的花瓣柔柔軟軟的灑落下來,漸漸將自己包裹,這其實是發生在一瞬間的,因為還沒將這感觸體會個透徹,她整個身體就被巨大的衝擊給撞飛了出去!
“呯呯呯”的幾下,連撞在周遭滾落的山石之上,藍小玉根本無力反抗也無法阻擋,像能被輕而易舉丟棄的紙人似的,整個五臟六腑都要打成了結。
渾身上下的疼痛並不算什麼,那是藍小玉經歷過無數次的,卻沒有一次好像這樣,連血脈中都有無數的蟲蟻在攀爬在啃咬,她就這樣摔在了一旁,甚至根本沒有辦法爬起來。
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她的眼睛能看到的視線是歪歪斜斜那霧瘴火光衝天的半邊,一切都混沌到無法想像。
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境地,真是比一刀殺了自己還要痛苦百倍吧。
果然……果然還是不行呢。
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與那樣的巨獸對峙。
藍小玉的視線模糊了起來,是血,滲到了她的眼睛裏,她眯起了眼,手腕稍顯用力的撐了撐。
那巨獸灼人的目光已經激射了過來,那眼瞳中有所洶湧,有所驚疑,卻竟是沒有立馬踏上前來。
“哈……”藍小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了起來,可是她一笑,胸口就劇烈的疼痛起來,連嗓子裏都有着嗚咽的聲音,好像細碎的東西被卡在了當中,她張口就嘔了血塊出來,擦拭掉唇邊的血漬稍稍張開手,有一片艷紅的羽毛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看了一眼那片羽毛,轉眼就被猩紅代替。
她的手心、手腕,整個手臂上密密麻麻全部是刀口,那些原本纏繞在上的紅繩鈴鐺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血。
她大概整個人就跟從血坑裏撈出來沒兩樣。
咒術反噬。
藍小玉早就知道,她既然沒有辦法對抗欽原,那麼必然被咒術反噬,她所有的傷都是自己造成的——都是自己造成的。
可是呢……誰說藍小玉毫無能耐。
她將掌心一斜,那羽毛就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那是欽原眼睫上的赤焰羽,滅絕咒的反噬確實厲害,她將符咒下在了紅梅中入了陣法,明知希望渺茫還要孤注一擲。
她只是沒有什麼力氣再抬頭去看,否則就應該能清楚的發現,欽原眼瞼上的傷口,原本的艷麗失去了色澤,有一道疤痕赫然出現在它的眼睛上。
真像是個教訓。
那巨獸只是受了傷,而藍小玉呢,她光是那麼笑了聲就彷彿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掙扎着想從那些泥濘亂石中狼狽的爬起來,可花費再多的時間與力氣,也不過只能跪坐在地上,精疲力盡的等待着最後的宣判。
欽原對她的宣判。
欽原金瞳中的火光未熄,它盯着藍小玉就好像盯着什麼令它也不敢置信的存在,巨獸煽動了一下翅膀,霧瘴就緩緩隨着那風勢朝藍小玉挪動了過來。
藍小玉知道,那是欽原在走來。
沒有腳步,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它像一座山,要壓死她這樣的螻蟻都是不屑一顧,它沒有憐憫、沒有情感。
只有征服。
可是,藍小玉失敗了。
渾身是血的躺在這樣一個凡塵無法相信與存在的地方,看到末路的神異之獸。
她感受到風勢的停頓,感受到欽原的氣息,那樣生在極陰之地的生靈帶着陰寒又凶戾的氣息。
她喘着氣,自己真是頹廢又狼狽,連與它對視都那麼艱難。
神異之獸巨大的喙探出霧瘴,腦袋就隱匿在迷霧之後窺探,藍小玉與之相比着實太過渺小,大概,只要欽原張口,分秒就能吞下這個小姑娘。
除了眼瞳處的傷疤,它依舊飛揚驕縱如同初見,美則美矣的獸類,日輪與月輝都能同時倒影在它的羽毛和瞳孔中,這是何等天成之物。
藍小玉下意識的抬起了手,她幾乎以為自己的手臂已經斷了,那動作彷彿連欽原也沒有意料,她輕輕觸碰了它彎曲的喙部。
手指手心不斷流淌下的血也同樣沾染在欽原身上,血腥的味道早已被陰冷的迷障覆蓋。
藍小玉咽了下嗓子眼裏冒上來的腥味,那些血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吐出來。
她的掌心覆在它的喙上,欽原妖異金色的眼瞳隔着那不薄不厚的迷霧圓睜。
藍小玉卻閉上了眼,沒有必要再看,也沒有必要再想,她已經別無他法,也毫無還手之力了,欽原要她死,她自然沒有一分活命的機會。
欽原的眼瞳眯了一下,那些血液順着它的喙流淌到了它的羽毛,它歪了一下腦袋,似有些不可名狀的思緒困擾了它。
那滿身是血的小姑娘,頹然的姿態倒更不如說是釋懷,她從未將自己的性命看在眼中、放在心中,她的眼瞳中有着難以磨滅的渴求,彷彿,她來到這裏,只是為了一句話。
死亡,從來不是什麼畏懼的事。
“帶我去找他,好不好……”藍小玉的嗓音有着沙啞的顫音,她渾身都在戰慄發抖,甚至感覺不到手臂、手腕的力度,她只是低聲的彷彿在與那巨獸懇求,“帶我去找他吧……”
藍小玉再也沒有第二個辦法了,走到這一步,已經是最後的不顧一切。
她不知道這樣的獸類能否聽懂自己的話。
真是痴人說夢。
是啊,誰說不是呢。
那鬼神的血流淌在自己的身體中,也同樣流淌在欽原的鋼羽之上。
下一秒,它張開巨口就朝着藍小玉迅猛而下。
千里茫茫黃泉之路,黑暗與閉塞在這裏幾乎是連空氣也無法流通,偶有着彼岸之花遙遙相望。
山川與滄海永遠如同隔着無法勘破的迷障,真真假假、虛虛幻幻,人說六道三界,浮遊餘生,又有什麼是真真無法勘破的。
只有捨得與否。
對於魚鰓來說,看着藍小玉去九轉十三彎送死不是他的意圖,可是,有時候,你明知對錯無法判斷,卻已經心有了餘悸與念想。
“現在後悔,早就晚了。”黃蜂將短匕插入腰際的繃帶,雙手環胸跟在魚鰓的身後,有這點時間,倒不如替那小姑娘準備後事。
魚鰓頓了頓,藍小玉一去如何,他們誰也無法預料,也許生、也許死:“你我見過十殿冥府判下的孤魂冤鬼,”他抬起頭望着暗無天日的蒼穹,“你認為對於它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他突然問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黃蜂瞥了他一眼:“那與你我已無干係。”人與世間萬物,生死以外的事,都不是冥府鬼差應該管的,每一種生靈它們生時的遺憾,抑或彌留的怨懟,都已經隨之煙消雲散。
魚鰓涼涼地笑了聲:“你說的沒有錯。”誠然,黃蜂的態度永遠如此冰冷無情。
“你還在期待藍小玉?”黃蜂挑着話頭,魚鰓對藍小玉的用心,誰都看得清,“那你最好期待她就這麼死在欽原手上了,不,”黃蜂仰頭一笑,多少有些快意的惡毒,“她絕不可能活着走出九轉十三彎。”欽原是什麼樣的獸類,他們冥帥尚不可與之抗衡,區區一個藍小玉就算道法天成,天賦再好,也絕不可能。
魚鰓沒有說話,他只是仰着腦袋看着東方的無垠蒼穹,那裏混沌黑暗到令人無法想像在濃雲之後,是否還有着一線的曙光和生機。
“也許吧……”魚鰓喃喃自語。
那瞬,彷彿九霄之上的嘹響震徹了山川星雲,那從冥冥中氤氳而來的嘯聲,就好像一道天雷擊中在所有人的胸腔心中!
碎裂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