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百廢待興
蘇鐫過世,巡查總長一職交給了薛暢,協會授予了他三級夢師的資格證,同時將他增補為理事。這不是協會歷史上第一次由無序區生物擔這個職務,但這卻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次。
很多人都說,薛暢的出現就是來拯救協會的,因為這局面,分明是山有朽壤而自崩,要不是薛暢橫空出世,任誰都救不得。
如今這個持續了快七十年的機構,終於迎來了它的新生。
薛暢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考察有序區的所有地樁,他決定用夢境之砥來取代它們。
薛暢的心愿很簡單,在看過這麼多悲劇之後,他只想釋放所有受苦受難的地樁,令它們不再承受無序區的侵襲,同時,未來也不再讓夢師們成為地樁,他們可以在死後直接進萬靈祠,從此安息。
這也是薛從簡那些人打造夢境之砥的初衷,薛暢一直牢牢記在心裏,現在他長大了,可以幫他們實現了。
望着面前英氣勃勃的年輕人,關鐵山心中,一時感慨萬分。
“阿暢,有你在協會裏,我就放心了。”他說,“要不是擔心你負擔太重,我恨不得把這理事長的位置也交給你才好!”
薛暢聽得笑起來:“關叔叔還年輕呢,現在就想着退休嗎?我小穎哥連孫子都還沒給您生出來,您回家幹什麼去呀?”
關鐵山擺了擺手:“不是因為這個。阿暢,你知道嗎?人的年紀大了,就不應該站在太高的地方,那樣早晚會出事的,於人於己,都有害。”
他說到這兒,沉痛地笑了笑:“我是從我祖父關敏的身上看到了教訓。你看他晚年,被權力侵蝕成了什麼樣子?雖說江玉城和吉襄罪大惡極,但如果不是我祖父的縱容,不是因為他的偏聽偏信,棋社成員又怎麼會掌握大權?我祖父是受害者,同時也是個始作俑者。是他當年的錯誤決定,導致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包括這次國境線災難,很難說這裏面沒有我祖父當初錯誤的影響。”
薛暢也聽說了一些當年的事情。
他在魏軍痊癒之後,專門去拜訪了老人家。因為薛暢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邵建璋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僅僅是為了報仇,那也用不着拖整個世界下水。
這一次魏軍不再隱瞞,他將夢境判官們的舊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薛暢,包括鍾薪這對師徒之間,那不為人知的隱秘愛情。
薛暢聽得作聲不得,他萬萬沒想到,這裏面竟然還藏着這麼多曲折往事。
待全部說完,魏軍的臉色已經是病弱的蒼白了。
他喘息了良久,這才低聲道:“建璋最後的瘋魔,我也有責任,是我把他一手扶上了理事長的寶座,我早就應該預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我沒有阻止他……”
也許是因為,魏軍自己也難以忍受協會的黑暗,所以他寧可送一個瘋子進去,他希望邵建璋能用歇斯底里的瘋狂,來打破這黑暗。
薛暢想到這兒,一時間,也不好責怪魏軍。他想了想,又問:“魏總,您還回協會來嗎?關叔叔說,如果您肯回來,您還是理事長……”
魏軍立即搖頭:“我不會再回協會了。永遠不會。”
薛暢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魏軍說到這兒,又抬起頭來:“阿暢,我這段時間在病床上,一直思考着這些問題,我在想,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是該怪建璋?還是該怪棋社成員?還是該怪把瀛洲雪帶進眾人視線里的你祖父?”
薛暢聽得不由張了張嘴,他想說,薛從簡去找白澤,也是因為他兒子感染了天魘病毒,而導致薛旌染病的是下黑手的吉襄——如果薛從簡不去奪走吉襄的睚眥,那他也不會狠心報復了。
可是,難道要祖父眼睜睜看着小罐頭被吉襄虐待嗎?這一切的前提,難道不是因為吉燾嗎?是他把嬰兒小罐頭從無序區帶回來,又不肯好好照顧……
不不,不能這樣解釋,要都向這樣往前捯飭,可真就沒完沒了了。
事情的前因後果,不可能單由一根線構成。
魏軍終於輕聲開口:“你知道,我的結論是什麼?”
“什麼?”
“問題出在我們自己身上。”魏軍低聲道,“人類天生就有惡劣的本性,然而一部分人比如夢師,偏偏獲得了過人的能力,我們依靠這種超乎尋常的能力,染指了不該染指的東西,這才給這個群體帶來了巨大的災難。老話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他抬起頭來,望着薛暢:“所以我把希望寄託於你,阿暢,你是比人類更高一等的生物,只有把權力交給你,才能真正讓人放心。”
魏軍的這番話,薛暢並不認同,夢師里固然有品格低劣的,可是同樣也有品格高尚的,魏軍的說法,太以偏概全了。
但他能體諒一個歷經風雨,到如今心灰意冷的老人,說一些憤世嫉俗的話,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起這些,薛暢對關鐵山道:“關叔叔,協會是我們的先人創辦的,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有時候,就算扛不住也得繼續扛下去。不過我尊重您個人的選擇。”
他說著,又一笑:“再說如今也不是沒人幫咱們,第五鎮打開了,神獸們都獲得了自由,我和嚴芃芃談過了,它近期就來協會幫忙。”
嚴芃芃,就是那隻美麗的畢方。
第五鎮是薛暢親自去打開鎖禁的,他也將最近發生在協會的事情,都告訴了第五鎮的居民。
薛暢對它們說,如今協會百廢待興,十分缺人,如果它們願意的話,他希望大家能來協會就職。
畢方嚴芃芃代表第五鎮居民,接受了薛暢的提議,但是它說,居民們打算考察一段時間。
“並不是所有的神獸都願意參與協會的事,尤其又是發生了這麼惡劣的事件之後。”嚴芃芃略帶抱歉地對薛暢說,“要不是無序區之主親自前來邀請,可能我們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商議的結果是,嚴芃芃先進入協會,協助關鐵山,同時承擔秘書長一職。至於其它神獸,眼下還在觀望,但是未來應該會出現理事與神獸共治的局面。
關鐵山笑着揉了揉額頭:“我也不是立即就走,怎麼也得再等幾年,等到荇舟能接我的棒了,我就把這理事長的位置讓給他。”
薛暢聽得噗嗤笑起來:“那恐怕還得十好幾年呢,顧先生如今這小身板兒,您得把他抱起來,他才看得見辦公桌上的文件。”
關鐵山也忍不住樂了,他又問:“等會兒你是直接回沉舟嗎?”
薛暢搖搖頭,他沉默片刻,才道:“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我想去墓園看看她。”
關鐵山一愣:“是么,真快,轉眼就是一年了。”
他望着薛暢,滿懷感慨道:“你媽媽看見你如今這樣子,她一定很欣慰。”
驅車離開協會,薛暢一路趕往公共墓園。
他又給媽媽買了一束她生前最喜歡的香水百合。
匆匆一年過去了,薛暢如今,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悲痛,雖然想起媽媽,他還是會傷心,但是關鐵山教他的招魂令,讓他能再見到媽媽的精神核,這已經令薛暢十分寬慰了。
他將百合放在了媽媽的墓碑之前,又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一束黃水仙放在薛旌的墓前。
“我可不是來懷念你的。”他望着男人的照片,小聲嘟囔着,“我這是看在我媽的面子上……你別自作多情。”
薛暢又順道去看望了奶奶的墓碑。
悼念完了,他抬頭望了望,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蘇錦,獨自站在一座墓碑之前。
薛暢慢慢走過去,他看見了墓碑上的名字,那是蘇皓的墓。
他想起來了,蘇皓和他媽媽死在同一天,今天也是蘇皓的忌日。
蘇錦聽見聲音,他回頭望了望薛暢,臉上頓時顯出赧然之色。
“阿暢,你也過來了?我今天只是……”
他想解釋,但薛暢搖了搖頭:“不用覺得為難,我又不會怪你。”
他嘆了口氣:“人都死了,懶得計較了。”
蘇錦聽得不由沉默。
良久,他才低聲道:“上次我過來,他的碑,被人潑了紅油漆。”
薛暢吃驚道:“真的?!”
“……管理員查了監控,什麼都沒看見。”蘇錦輕聲笑了一下,“肯定是夢師乾的,管理員怎麼可能抓住痕迹?”
薛暢聽他這麼說,心中不由有了幾分難過:“這樣吧,我回協會發個通告,敲打一下那些人。這樣做畢竟違法。”
“我能理解他們。”蘇錦低聲道,“但我也不能任由我爺爺的墓碑沾着紅油漆,所以找人幫忙洗掉了。”
他抬起頭來,望了望遠處。
寥廓的墓地寂靜無人,濤濤無盡的石碑發出沉默的喧囂,彷彿億萬年前的迴響。如泣如訴,聲聲不絕。
“和你說吧,我這兩天總是夢見我爸,夢見他和熙鳳守在入口處,一身都是血。”蘇錦輕聲說,“夢裏,我總是怨恨自己為什麼不上去幫他們,然後就這麼急醒了。”
薛暢心下難過,一時不知該怎麼勸慰蘇錦。
“我從來沒想過,蘇家竟會只剩下我一個人。”蘇錦輕聲說著,眼睛裏充盈了淚水,“我知道往後的日子很難,可是不管有多難,我也得堅持下去。”
薛暢終於伸出手來,攬住了他的肩膀。
“你從來就不是一個人,”他低聲道,“你和我說過這話,我把這句話還給你。蘇錦,你還有我們,我們都在你身邊,在你夠得着的地方。”
蘇錦回過頭來,他望着薛暢。
因為成了新的巡查總長,薛暢也開始出現白髮,現實中就像個少白頭的青年。而一旦聚集起精神體,薛暢就是一身青衣,加上一頭雪白的長發。雖然薛暢的精神體和現實毫無二致,但是既然擔任了這個職務,他還是讓自己保持了一種特殊的形態,方便夢師們辨識。
那模樣氣質,很像當年的薛從簡。
每次看見薛暢的白髮,蘇錦都會心中發酸,那是和他父親一樣的白髮,然而他父親卻已經不在了。
見他這樣子,薛暢又勸道:“況且你身邊還有霜霜。”
霜霜就是那隻新生的白鳳凰,那是熙鳳涅槃,浴火重生的產物,它是熙鳳,但同時又不是熙鳳,白鳳凰保持着熙鳳的記憶,然而性情與熙鳳大不相同。
蘇錦給白鳳凰取名叫“蘇霜霜”,因為父親不在了,他繼任了蘇家的族長,蘇霜霜就成了蘇錦的契約生物。
也許是因為熙鳳涅槃時混合了蘇鐫的精神體,蘇霜霜的性格很有幾分像蘇鐫,聰明伶俐,沉着老練,不像熙鳳那麼二,不太愛說話,性情偏冷,只有在蘇錦面前她才會笑。
薛暢提到霜霜,蘇錦終於破涕為笑。
“你知道霜霜昨天和我說什麼?她說你這兩天怎麼盡睡懶覺?你的論文呢?寫完了沒有?”蘇錦又嘆道,“那口吻活活就像我爹。明明是個女孩子,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再過兩天,我看她還要去夢遠樓炒菜呢,那就真成了我爹了。”
薛暢也樂了:“正好了,夢遠樓你也別賣了,就留給霜霜吧。她那麼能幹,肯定能把夢遠樓打理得生意興隆。”
蘇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提議,倒也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