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業火（五）
柳無痕踏出房門，一縷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與身上的黑色緊身衣顯得那麼格格不入，他望了望四周，眉頭一皺。
周圍滿是樹木，一眼望不到盡頭，周遭也單單隻有這一間林中木屋，屋旁沒有馬匹，唯有一條林間小道，曲曲折折，看不到底，不知通向哪裏。
他不再思索，踏上了曲折的小路，沒走幾步，只聽身後屋門“吱”的一聲。
“別再跟着我！”柳無痕沒有回頭，邊走邊大聲的朝背後喊去。
沐夕冉自是不理會，只是面帶微笑，保持着兩人之間距離，跟在他的身後。
柳無痕見她沒有應聲，回首望去，看到遠處沐夕冉的身影，一臉無可奈何，搖了搖頭，長吁一口，便繼續趕路。
他心想着，不論找個驛站也好，還是找個客棧也罷，哪怕是碰上有車馬的過路人也行，管他用偷用搶，趕緊置辦車馬，快點趕路。可這山林野地，連個鬼影都沒有，更別提客棧、馬車，他既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該往哪走，只能默默的沿着這條小道，一直走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倒像是剛吵完架的夫妻，一個在前，生者悶氣，埋頭趕路，一個在後，面帶微笑，緊緊跟隨……
夕陽西下，月兒東升，夜色瀰漫，繁星滿天。
兩人已走了五六個時辰，其間，並未駐足休息，遙遙望去，終於見到遠處有些熟悉的城牆在黑夜中巍峨聳立。
傷勢未愈的柳無痕，額頭汗滴不斷，已經隱隱有了虛脫之相，眼下，他一心只想早一分趕回自己的住所，調養生息，再去研究錦盒內之物。
可昨日灰衣僧人的一擊，豈是如此簡單，那一棍不止讓他左臂受創，氣勁入體，還造成些許內傷。傷勢雖不太重，卻也許靜靜調養。
歸心似箭的柳無痕，憑着復仇的執念，一直強忍傷痛，拚命的趕路，一日來，又未曾進食，傷處終於開始發作。
突然，他一口鮮血噴出，再也支撐不住，“咚”的一聲昏倒在地……
…………
…………
“月兒彎彎，藤兒纏纏，長夜漫漫，思苦難言，往事如煙，輾轉難眠，伊人不見，望眼欲穿，緣份易散，相思、難斷……”
沐夕冉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柳無痕，輕輕地吟唱着，微笑着，卻紅了眼眶，幾滴淚水悄悄的滑落，滴在柳無痕蒼白俊秀的臉上。
在這柔美的歌聲中，他慢慢睜開了雙眼，望着眼前那張帶着幾分凄涼卻又溫暖無比的臉，心裏滿是說不出的滋味。
他並沒有再去抗拒，只是靜靜地躺着，合上了雙眼，靜靜地聽着，感受這片刻的平靜……
夢境中，白衣翩翩的女子，同樣透着溫暖的笑臉……
這一夜，噩夢沒有再現……
…………
…………
柳無痕再次醒來，陽光透過柳枝間的縫隙，刺着他的雙眼，他猛然坐起身來，左右張望，抱住身旁的錦盒，稍稍鬆了口氣。
隨後，便盤腿坐立，單手開始運功行氣，調養內息。剛一運氣，赫然發現真氣遊走順暢，內傷已好了大半。
回過神來，有些愕然的望着沐夕冉。
她還是那般微笑着，望着自己，沒有言語，只是輕輕地遞來幾塊乾糧和水壺。
柳無痕略顯猶豫，沒再開口詢問，接過眼前的乾糧。
心裏默默的念着：
“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儘快調養好傷，復仇，一切都是為了復仇！”
沐夕冉就這麼痴痴的笑着，望着他，惹的他好不自在，一時間，臉色泛紅，宛如嬌羞的大姑娘。
殺手本無情，奈何有佳人。
柳無痕轉過身去，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中乾糧，仰頭灌了幾口水，匆匆起身，夾起錦盒便要繼續趕路，回頭漠然道：
“別再跟來！我的路，只能由我自己走。”
“你是怕了……”沐夕冉柔聲道。
“痴話！為了復仇，我連生死都可不顧，又有何懼怕？”柳無痕眉頭緊皺，激動的說道。
“怕有了情，便捨不得自己的命，再也報不了仇……”沐夕冉平靜的說道。
“可我對你並無情意。”柳無痕道。
“那你為何還怕我跟着？”沐夕冉輕聲道。
“我不怕！”柳無痕有些憤恨的喊道。
“你就是怕了，怕自己會愛上我……”沐夕冉臉上掛起來招牌般的微笑說道。
“我不會怕，更不會愛，這條路只能由我自己走。”柳無痕有些無奈，成年以來，少有跟女子接觸的他，有些被逼的不知所措。
“我可以不陪在你身邊，但我會遠遠的看着你，默默地陪你……”
如此柔情似水的低語，讓柳無痕打消了繼續爭辯的念頭。
或許，他真的怕了……那溫暖的懷抱，讓他有些熟悉，有些懷念，那春風般的笑顏，總覺得似曾相識，有些留戀。
越是這份懷念和留戀，越是讓他回想起心底的那個人，那一夜，絕望的那一夜……
躲在櫥櫃裏的少年，親眼看到自己母親被人一刀兩段的那一夜，可怕的夜，猙獰的笑聲，滿地的鮮血……
母親的鮮血，仇人的笑聲，狠狠地印在他的腦中。
復仇！苟活這八年，他無時不刻想着復仇，想盡一切辦法去復仇，哪怕做了殺手！哪怕出賣靈魂！哪怕丟掉性命！
他怕的，只是不能手刃仇人！
柳無痕停下發顫的手，沒有再言語，夾着錦盒，順着道路，向前走去。
風吹柳枝擺，樹下的沐夕冉用手撩起隨風擺動的青絲，望着離去的背影，惆悵着，自言自語道：
“你的路還很長，正如我曾走過的路，直到盡頭，才會發現，這條路早已偏離了方向，而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你……”
剎那之間，千絲萬縷，心底埋藏的秘密，心裏曾經的那人，不斷湧上思緒。
情絲長，長不過宿命長惆悵。
情絲短，斷不了相思斷難斷。
縱使千般萬般，早已飛灰消散，獨留一人苦活，心亦永遠難安。
沐夕冉望着離去的背影，彷彿見到曾經的他，微笑化作紅妝，襯出傾城之顏，不再思索，邁出玉足，慢慢的跟隨背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