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回:成親半載子四歲
“鳳染!”隋御厲聲呵道,長指將小寶的小手反握過來,“前些年因着西祁大肆犯邊,北黎上下是沒少徵調兵力。但我的軍營里,從未聽說過有來自東邊的兵。”
小寶又被嚇得打了個顫兒。他年紀雖小,可在外面流浪的時間卻不短,形形色色的人見過很多。像鳳染這樣待他好的幾乎沒有,像眼前這位如此暴躁的也是少見。
小寶伸出另一隻小手,試探地在他心口上摸了摸,軟軟地道:“爹爹,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嘛!”
鳳染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就弄巧成拙了呢?沒有刺激起隋御的憐憫心,還把他給弄炸毛了。她只好訕訕地賠笑,覺得自己這次又踩到馬尾巴上了。
“咳~”水生拳抵下巴,清脆地咳嗦一聲,“侯爺……”
“講!”隋御隨口說道,對小寶的行為卻選擇視而不見。
“咱們漠州鐵騎里有來自東邊的兵,就是相對太少了,這點郭將他最清楚不過。”
“有,有么?我怎麼不知道?”
隋御的臉色“唰”地一下漲得通紅,他覺得金生和水生徹底“投敵”了,一個個的不是替鳳染做事,就是替鳳染求情。
“有的,有的。”金生趕緊跟着附和說,“侯爺那時候日理萬機,想的都是怎麼擊退西祁小兒,哪有工夫記住底下每個兵的原籍啊!”
“小寶這孩子和侯爺、夫人既有緣分,就把他留在侯府里吧。這麼瘦小的一隻,吃不了多少糧食。再說咱們府上也沒個孩提,着實冷清了點。有了這麼個小傢伙,往後或許能增添不少笑聲呢。”
鳳染佩服的五體投地,還是水生能摸准隋御的脾氣。她決定私下裏找個機會向水生求教,攻克隋御就得利用上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包括讓最親近的貼身常隨“出賣”他。
水生的話音還未落,小寶已端端正正地跪在隋御面前,邊磕頭邊說:“謝謝爹爹收留,小寶一定做個懂事的好孩子。”
小寶“爹爹”叫了,頭也磕了,這個義子隋御是不認不行了。他忍着亂跳不止的太陽穴,道:“你們先出去吧。”
“好嘞!”金生一臂勾起小寶,朝鳳染笑哈哈地道:“夫人,時間已不早,咱們先讓侯爺歇息?”
“多謝侯爺成全。”她牽起小寶的手,準備退出東正房去。卻見小寶望着她,迷惑地問:“娘親,你怎麼不跟爹爹睡在一間屋子裏呢?”
鳳染迅速捂住小寶的嘴巴,一溜煙跑出房外。好不容易才把隋御的毛給捋順,再說些他不愛聽的話,一準兒又得急眼,萬一再改變主意,這一晚上大家全白忙乎。
卻說翌日一大清早,伴着庭院裏家將們的操練聲,鳳染已帶着小寶來給隋御請安。
隋御心裏對留下小寶沒甚麼意見,他只是想借這個由頭,把鳳染攆回雒都去而已。然他那兩個好常隨“臨陣倒戈”,導致他不得不默許下來。
就算是一個無名小卒,只要他為國家戰死沙場,他的子嗣就不應該是小寶這種境遇。
“今兒起來的早?”隋御用餘光瞟了他們一眼,輪椅仍停在窗子前,他始終都在看着他的兵。
多年的軍旅生涯,使隋御有良好的作息習慣。卯時醒,亥時睡。枕邊永遠擺放好軍裝和武器,聽到半點風吹草動就能立刻醒來。即便現在腿殘了,有的習慣依舊無法改變。
鳳染有幾日沒往隋御身邊湊合,可如今不同了,小寶是她領回建晟侯府的。要是這小傢伙不懂規矩,惹得隋御左右瞧不上,她難辭其咎。
“給侯爺請安。”小寶規規矩矩地給隋御行禮,看得出是鳳染現教給他的。不過……他的稱呼怎麼變了呢?
鳳染隨他向隋御福了福,宜笑說:“侯爺,妾身給小寶取了個新名字,叫‘鳳器’,小名就叫‘大器’,想着能讓他長高長胖些,等長大了也有出息。”
聞此語,隋御收回視線,側首覷向鳳染,哂笑道:“鳳器?在我建晟侯府里的孩子,居然隨你的姓氏?笑話!”
“你不是不讓他管你叫爹么?”鳳染惱了,隋御咋這麼難伺候,怎麼著都不滿意呢?
“那他也得姓‘隋’,叫‘隋器’,就這麼定了。”隋御不容置否地道。
有了新名字的小寶,拿起袖口偷偷地抹掉眼淚。得到這座府邸當家人的認可,他終於有了歸宿之感。
“大器,你今年幾歲?”
“我不知道。”
不用鳳染在側解釋,隋御已明白,這孩子是太久沒人管了。他咽了咽喉嚨,說:“就當你四歲了吧,今兒隨夫人去外面置辦些衣物回來。”
“大器不用買的。”
隋器很怕給鳳染和隋御增添麻煩,被冷漠了太久的靈魂,一旦得到丁點的關愛,心裏反而會覺得很沉重,因為他害怕是曇花一現的美好。
“妾自會安排。”鳳染的手腕垂搭在隋器的肩骨上,淺淺一笑,“侯爺,你真是個好人。”她說這話心思不假,雖然有拍馬屁的成分。
隋御揉了揉眉心,狠狠地說:“出去吧,沒事別老在我面前晃悠,不然我總想着送你們倆回雒都。擇日不如撞日,其實你們倆今日啟程回去,趕在三九天之前就能抵達雒都。”
“雒都?”隋器稀奇地問道,那是他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鳳染白了隋御一眼,厚着臉皮兒道:“妾與侯爺成親半載,兒子都已經四歲。回到雒都只會讓曹家和鳳家掃地出門。求侯爺行行好,給我們娘倆一條活路,管怎麼大器也是你們隋家的孩子啊!”
“鳳……染……”隋御昨晚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又被鳳染給拱了起來。
鳳染見大事不妙,拉起隋器就往外跑。待已跑出房外才猛然想起來,她還沒跟隋御說西正房碳火供給不足的事兒。光顧過一時嘴癮,偏偏把正事給忘了。
鳳染手頭可支配的錢財並不寬裕,之前曹太后那邊就沒給小炮灰帶來多少陪嫁,加上近期她又常常給底下人散財。所以在給隋器購置衣物時,便沒有以往出手那麼大方。只簡單地買了幾身冬衣,想着領到下月月例時再慢慢添置。
鳳染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補隋器的身子,遂不動聲色地往他一日三餐里兌加靈泉水。隋器被鳳染安置在西正房的小暖閣里,地方是小了點,但比起裏間卧房要暖和一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冷,鳳染擔心他那瘦弱的小身子再染上風寒。
一連忙碌幾日,終將隋器的衣、食、住打點妥當。鳳染緩了口氣,覺得十七歲的她,養了個四歲的兒子,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沒花多少工夫,闔府上下便跟隋器熟絡起來。一天到晚不是被後院的家將們抱過去玩兒,就是被下房的侍女們圍在中央可勁兒稀罕。
不知不覺,錦縣迎來了冬季里的第一場降雪。
霸下洲前面的庭院裏落下一層薄薄的白雪,鳳染單披了件半舊裘衣,就蹭蹭地跑到庭院裏賞雪。芸兒緊着跟隨出去,往鳳染懷中塞去一隻滾熱的小手爐,體貼道:“夫人當心着涼。”
“我沒事兒,身子好着呢!”鳳染嬉笑,上手幫芸兒拉緊衣帶,“倒是你,小臉凍得通紅。對了,大器那孩子呢?”
“剛才跟蕊姐兒去後院廚房了,這會子還沒有回來,許是又被後院裏的那些爺們給逮了去。”芸兒欠身回道,“自打大器進府以來,真是誰見誰喜歡。”
主僕倆沿着抄手游廊轉了轉。鳳染覺得這庭院裏挺美,不足之處就是缺少些花草點綴。她想着回空間裏問問靈泉,看哪些花草適合在冬季生長,趕明兒拿回來點栽種下去。
剛在庭院裏走上半圈,隋器已隨蕊兒自後院走回來。他一見到鳳染,便撒歡一般撲過來,笑咳咳地道:“娘親,娘親。”
其實對於這個稱呼,鳳染到現在都不怎麼適應。可每次被隋器這麼一叫,心裏就莫名地開心。她張開雙臂把他抱在懷裏,彎下腰身問道:“大器又跑哪裏去玩兒啦?”
“郭叔叔抱我去了霹靂堂。”隋器興高采烈地說,又從袖口裏拿出幾塊糖送給鳳染,“這是郭叔叔他們給我的,娘親你吃,可甜了。”
鳳染到現在聽見那些稱呼還想笑,幾處匾額陸續掛了起來,除去正院的霸下洲、鐵馬苑和冰河館之外,前後院裏還有霹靂堂、沙場庄、金甲塢、袍澤樓……
郭林居住之地在第七進院,他的房舍就叫“霹靂堂”。不愧是隋御帶出來的兵,那品味真是一模一樣。至於那位新來的管家孫先生,則住在第一進院的“金甲塢”里,想必是不得不入鄉隨俗的。
剛搬進新府邸就迎來冬季,隋御便不怎麼去戶外透氣了。
東正房裏足夠寬敞,水生和金生常常攙扶起他,在裏間至明間裏來回行走。很簡單的動作,正常人眨眼間就可走到的地方,隋御得用上好幾刻鐘,甚至更長的時間。
每一次行走結束時,他連裏衣都是濕透的。此刻的隋御早已認命,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經熬過去。
金生被窗外的戲笑聲吸引過去,待看清楚後轉頭告訴主子:“侯爺,是夫人帶着大器在庭院裏玩兒呢,外面的雪花越飄越大,特別好看。”
隋御沒有應聲,水生加快了幫隋御換衣的速度。俄而,已推動輪椅把主子送至窗邊。透過窗子向外睇去,只見隋器滿庭院裏追逐鳳染,直把她撲倒在雪堆里,口中不停地喚道:“娘親,你等等我呀……”
隋御的心像是被什麼蟄了一下,他極力剋制住自己的思緒,冷麵嘲諷道:“有什麼可看的,她明明只有十七歲,還好意思讓四歲的孩子叫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