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親
唐菀低垂着頭，搬弄着手指。
許久，也沒聽見有人說話，她便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堂上之人，卻正好對上男子凌厲而平靜的雙眼。
唐祁已過而立之年，一張端正的國字臉，相貌堂堂，很是俊郎，只是面無表情，一副嚴肅神色，看着有些令人生畏。
本是風流倜儻的英姿男兒，應該意氣風發，雄心勃勃才是，可唐菀從他眼中看到的卻是清冷，又或是不加掩藏的冷漠。
視線相交，唐菀趕緊移開眼，看向一旁，腳下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彼時，心中徒然生起一股敬畏。
“聽說你看了一上午的書？”
堂上之人突然開口，語氣晦暗不明，聽不出喜怒。
“是，父親。”唐菀如實應答。
“你識字？”
問及這個問題，唐菀也覺得氣憤，想她前世好歹也是985的高材生，如今到了這兒，硬生生成了個文盲，好在母親讓她習字，雖然是重新學起，不過有些字還是認得的。
“母親教過一些。”
許是提起龍汐，唐祁臉色晦暗，許久，才開口問：“她還教了你些什麼？”
“詩書禮易，音律騎射都有所涉及。”
龍汐畢竟是國公府嫡女，眼界自然比平常人高不少。
那些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對鄉野婦人，在大戶人家，哪家閨閣女子不是詩書禮樂樣樣精通，如此才能尋得好人家。
唐祁點頭，眉頭緊蹙，陷入沉思。
唐菀站在一旁沒再出聲。
“明日起，每日辰時會有夫子教你讀書習字，午後常嬤嬤會教你規矩。至於其他的，唐明會安排，可明白？”
唐菀點了點頭，望着唐祁回了聲是。
“回去吧。”
唐菀有些猶豫，想了想，“父親……”
“說。”
“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望母親？”
唐祁抬眼對上唐菀的眼睛，冰冷的眼神，意味深長。
“如有必要，我會讓人告訴你。”唐祁再次拿起筆，“回去吧。”
唐菀退出書房，不知為什麼，她就是覺得父親和母親很像，說話語氣，詞句，甚至對她的態度，都透着相似。
唐菀回到園子時，南嬤嬤正收拾剛送來那些箱子。
看着箱子裏的書，唐菀回想起剛才唐明的話，“這些都是老爺搜羅的書，小姐看了必能明世立世。”
唐祁心思深不可測，她尚且不明白他口中的明世立世。
轉眼又是五年，過了這個驚蟄，唐菀就十二歲了，這幾年，她沒有再見過龍汐，偶爾聽南嬤嬤提起，只說一切安好，如此，她也安心。
至於府里的日子，唐祁日日準時檢查她的功課，對她也算極為負責，這幾年她也學會不少東西。
每日聽夫子講課，午後學習琴棋書畫，偶爾隔壁哥姐鬧出些熱鬧，她也不忘隔岸觀火，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只是從前的記憶一點一點消失，那個人人平等的時代彷彿是幻想出來的，又或是被典籍中的綱常倫理所浸染，等級禮制漸漸刻進骨子裏。
不過唐菀知道，她是唐家嫡女，她能做的便是在這院子裏安穩度日。
轉眼入秋，宮中舉辦中秋夜宴，唐家作為士族自然在宴會名單之中。
“小姐，聽南嬤嬤說明日你要進宮？”春華陪着唐菀在園子裏摘菊花。
“嗯，出席宮宴的服飾都準備好了。”唐菀着一身黃衣，一頭青絲以飄帶輕挽，几絲亂髮垂在耳畔，模樣雖透着稚嫩，卻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看着院子裏沾着露水的菊叢，眉眼帶笑，輕輕抖落菊花上的露水，笑顏如花，接着一瓣一瓣地採下，悠閑自得。
春華將籃子湊到唐菀手邊，皺眉說：“往年小姐都不去，怎麼偏偏今年小姐就非去不可了？”
唐菀採花的手一頓，偏頭笑着看了看春華，拿過籃子，走向另一邊的菊花園。
“今年西北定安軍屢戰屢捷，使得塞外的幾個部落已經對我朝俯首稱臣，這次大勝就屬龍國公家功勞最大，聽聞幾位舅舅都回來論功行賞了，當今聖上自然不會寒了邊疆戰士的心，命我進宮不過是表明官家心裏感念將士的家人，以此拉攏人心罷了。”
“咳咳！”
熟悉的聲音讓唐菀心裏一驚。
轉身看着一身青衣的男人，皺着眉，臉色嚴肅。
“爹，萬安。”唐菀向來人施禮。
“你可知剛才說的話若是讓有心人聽見，會給唐家惹來大麻煩。”唐祁緩步走進亭子。
看着眼前的孩子，滿是驚訝，能這般一針見血地指出聖意，是他小看這孩子了。
唐菀將花籃子交給春華，命春華去備茶，轉身跟着唐祁走進亭子。
看着父親沒加修理的鬍子，眸子裏愈加明顯的蒼涼，總覺得父親越來越冷清了。
“爹教訓得是，是女兒大意了。”唐菀低垂着頭，向唐祁認錯，態度誠懇。
她是真沒想到唐祁突然會來，還正好聽見她議論朝堂之事，只怕這正是他忌諱的。
春華將茶放下。
唐祁便冷臉命她下去。
隨春華腳步聲愈來愈遠，唐菀看着唐祁面無表情，猜想他要說的定然是宮宴一事，心裏倒是很平靜。
“此次是你頭一次進宮，規矩南嬤嬤都教過了？”
唐菀點了點頭，答：“都爛熟於心了。”
“流程可清楚了？”
“早上辰時進宮，在御花園等皇後娘娘召見，隅中面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午時在廣琅閣用膳。午後宸妃娘娘在挽月台舉辦一場棋賽，酉時入清風台，開始中秋宴。”
“好。”唐祁點了點頭，放了茶杯，起身欲走，“切記謹言慎行。”
“是。”
行至院中，唐祁突然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嘴唇上下開合，卻沒聽清說了什麼。
唐菀看着他的背影，一頭霧水。
送走唐祁，唐菀對於明天進宮倒有幾分緊張了。
“來人。”
走進屋，她便命人出府打聽近日京都的消息。
用完晚膳，唐菀坐在園子裏消食。
秋實着急忙慌地跑來，氣喘吁吁地欲言又止，看着着急。
“慢慢說。”她示意春華去倒一杯茶。
秋實端着茶水大口喝下，瞪着大眼，難以置信地說：“九王，九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