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蓮子?憐子
聖安城,初春時節,一大早天空陰雲密佈,隱有暗雷陣陣。
京城王侯之地,城南區的昭昌侯府,黛青岔脊,重門灰牆,低調而穩重,侯府東側的蘭桂院,一聲聲壓抑的哭嚎隱隱自窗縫裏飄出院子,往日四散於庭院的下人們今日卻不見了蹤影,各避身於暗處,試圖躲避這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
大太太君敏君氏倦着妝,散長發,正窩在螺黛拔步床上,雙手掩面,哭的不能自已,“九兒怎麼就得了麻風呢,全府上下都沒有,獨她得了?”直哭的肝腸寸斷,她與侯爺蘭宏遠只得蘭九天一女與蘭岳一子,如今失卻其一,自悲痛萬分。
大丫鬟錦影立在一旁抹眼淚,哭的眼皮紅腫,不知該如何勸慰。大太太真是可憐,侯爺常年不在,大少爺幾月幾月的在外面遊盪,也甚少回府,唯一的女兒又....
唉,只空留一腔悲嘆...
蘭桂院往西,有座琉璃瓦覆頂的院落,叫做春徊院,一身簇新水紅羅裙頭戴累絲金釵,精緻的施了粉黛,正悠閑站在廊下逗弄鸚鵡的二太太崔青,不耐煩的聽身邊的媽子絮叨:“太太,好歹也去看看她,不為別的,就做做樣子,給老太太看看。”
“哎呀,知道了,本太太還不如你?”崔青放下鳥食白她一眼,“只是她現在肯定哭哭啼啼沒完沒了,正起勁呢,我現在去,招人煩不是?”
老媽子躬身道:“太太心裏有數便好。”
崔青嗤她一聲,不情不願的扭着身子,衝著屋裏招呼一聲:“春月,出來,咱去你大伯母院子裏看看她。”
“知道了!”一聲懶洋洋的女聲自屋裏傳出,不多時,一位身着金縷衣,頭戴金步搖的女子慢慢騰騰走出來,面上的不耐,同崔青一模一樣。
蘭春月,是二老爺蘭宏業與崔青之女,只比蘭九天小一歲,雖貌美不及蘭九天,但也算是一副好面孔。
老媽子見她出來,笑眯眯走到身側扶着。
蘭春月問道:“奶娘,我讓廚房燉的蓮子粥好了么?”
老媽子回道:“好了,我讓福來端着一起去。”
“嗯,”蘭春月撇撇嘴又問:“旦王哥哥那邊沒有人來過問吧?”
老媽子搖搖頭:“沒有,姑娘就放心吧。旦王爺十有八九是耍着蘭九天玩呢。”
“這便好,這便好。”蘭春月放下心來,手指捻起身側掛着的香囊不斷的摩挲着,這香囊是旦王哥哥送的,記得末冬時節,梅林幽會,一廂溫存,他親手解下貼身的香囊送到她手裏,絮絮溫情,款款呵護,令人心醉。
想着想着,蘭春月面露桃紅,心口起伏,胸腔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不由更緊的捏着香囊,香囊之上,赫然綉着一株血紅的赤木沙華...
近得蘭桂院,崔青就先皺了眉頭,嘟囔道:“她這哭的太大聲了,生怕下人們不知道么?”
“行了母親,快些進去看看,咱們便走。”蘭春月不耐道。
屋裏的錦影正跪在床前,以手輕撫君氏後背,竭儘可能的安慰她,忽然一小丫鬟跑來稟告:“二太太和二小姐到了。”
錦影面色一喜,二太太最是和善,定能開解太太一二,當即親自奔過去將她們迎進來。
埋頭痛哭的君氏聽見崔青來了,堪堪止了哭泣,抬頭看着她,淚眼朦朧,瞳仁佈滿血絲,一臉無助。
崔青立刻面露“心疼”挨着床沿坐下,軟語相勸:“大嫂,怎麼臉色這麼差,早上可吃了東西?”
君氏搖搖頭,面色悲苦,只一聲聲喃喃道:“我可憐的九兒怎麼就得了麻風呢,怎麼就得了麻風呢...”
“噓!”崔青急忙說道:“小點聲,莫讓下人聽到,九兒是去“靜修”了,什麼麻風不麻風的,別胡說。”
“真去靜修了么?”君氏緩緩抬起哭紅的雙目,悲戚相問。
“老太太說的還能有假?”崔青信誓旦旦。
老太太?君氏抬起的雙目慢慢垂下去,她能相信么?
“嘩啦”,裏間珠簾響動,走進來一位束着已婚髮髻,身穿藕色絲裙的女人,見到崔青她們,福一福身,道:“二太太。”
“秀枝來了,快勸勸你母親,光這般哭泣身子如何受得了。”崔青和氣的喚她。
崔秀枝眉頭微皺,走到拔步床邊,伸手給君氏攏了攏被角,低低的喚了聲:“母親,不要再哭了,若身子有個好歹,叫我們怎麼辦?”
聽到她的聲音,君氏果然停止了哭泣,猛然抬起頭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巴巴望着她,急切說道:“岳兒呢,岳兒有沒有回來?快讓他去看看妹妹啊,看看我的九兒到底在哪兒呢。”
崔秀枝尚在二八年華,面相雖不及美貌,但也看得過去,聽見婆婆問自己的丈夫,心中厭惡陡起,不得以生生壓下,“相公已月余未歸家了。”
“已經這麼久了...”君氏喃喃。
崔秀枝心裏猛啐一口,別跟我裝不知道,你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能不知道?!
崔青聽了后,心裏暗暗自得,若不是蘭岳弔兒郎當是個扶不起的,我還不好這麼利索的動手呢。
蘭岳,二十歲,蘭宏遠的嫡長子,蘭九天的大哥,只是名從五品散大夫,整日只知吟詞作賦,全不知世事經營。蘭宏遠知武將辛苦,倒也不強求他能承襲父業,他越發隨了性子,整日除了公職應卯便四處交友遊盪,很少歸家。崔秀枝起初愛其相貌英俊,后漸漸因聚少離多,徒起許多猜疑,直至怨念迭起…
“大嫂,別只顧着哭,傷脾胃的很,吃點東西吧。”崔青說著招呼錦影:“去將小姐熬的粥端過來。”
“哎。”錦影答應着就要去端粥,一旁的蘭春月急忙站起來說:“不用了,春月自己來端,侍奉大伯母。”
隨後嬌嬌俏俏地站起來,端起粥碗,小心謹慎的跪在君氏面前,柔和的聲音吊著嗓子:“大伯母,侄女親熬了蓮子粥,給您清清心。”
“蓮子粥?蓮子,憐子,我的九兒啊!”君氏獃獃的念叨幾句,哭的更傷心了。
蘭春月一張小臉白了白,慌忙放下碗,撲通跪在地上磕頭:“大伯母恕罪,大伯母恕罪,侄女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