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魯州府衙,焚香案前,燁焱平靜地接了聖旨。
一干人像被風吹伏的蒿草,齊齊跪倒行拜禮。
蘭九天亦跪於墨袍下。
燁焱親執手,將她扶起,當著眾人面,將她手牢牢握住。
牽至中軍帳,伴於身側,就着輿圖沙盤,排兵佈陣,推演兵策。
夜幕初臨,燁焱巡邏軍營回來,府衙後院的燈還亮着。
紅顏俏,托腮侯郎君。
燁焱輕輕靠近拖臉打瞌睡的蘭九天身旁,大手伸出,及時接住她滑下的臉蛋。
“嗯?”睡目惺忪,嬌言軟語,“你回來了。”
燁焱眸中帶情,語氣溫柔:“困了便去睡,不必等我。”
蘭九天張開雙臂大大地伸着懶腰:“看到你回來,才可放心,呀!”
她自張臂的動作過大,竹椅卻向後倒去。
不及到達地面,身子即被提起來,溫溫柔柔地圈入暖和的懷抱。
蘭九天伏在他面前,抬頭,與劍眉星目不過呼吸之間,都能看到他有異於普通男人的長長睫毛了,恍惚間,吃吃笑道:“每次見到你,都要跌倒……”
“有我呢,我接住你。”燁焱柔聲道。
蘭九天笑了。情話不在多,在暖,在實,他沒有花言巧語,他都做到了呢。
想到此,秋眸中星光點點,顧盼之間,只牢牢看進他的眼睛。
燁焱眉間微皺,近在眼前的眸子,似帶了魔力,收魂奪魄,他不由低下頭去,漸漸靠近。
女孩有一瞬的瑟縮,身子也僵起來。
他很緊張。
可他沒有後退,大掌自后繞出,拖住她,使無後退之路。
俊顏自蘭九天眼前放大,唇上一暖,耳聽得聲聲磁性:“乖,閉上眼睛……”
只一吻而已,得滿室馨香!
燁焱輕輕放開她。
蘭九天平息心中激蕩,緩移步逃開他的包圍,重坐回竹椅。
面羞赧,靨酡紅。
燁焱坐下,端起茶來慢飲,眸光追隨着她,不肯放過。
蘭九天心裏暗道,他以前不是很害羞么?現在這個樣子倒像個山大王。
燁焱心裏暗道,她在人前那般巾幗不讓鬚眉,如今害羞起來,不過一個妥妥的小女人。心知她這種不同完全因為自己,心中十分舒坦。
二人靜坐良久,夜已深沉,各自歸室安睡。
蘭九天和衣躺在榻上,黑亮的眼仁在夜色里閃爍。今日燁焱沒說,但她也知道,鳳州明州被那東夷人山田所據,東夷人野蠻原始,接下來的仗,定十分殘酷。他才剛剛辨明身份,連一天正經安生的日子還沒過呢。
不過,若燁焱能拿下兩州,那他回歸朝堂將更加名正言順,對他將來是有好處的。
就不知這樣的好處,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蘭九天心念沉沉,久久才睡去。
此時的牡丹別院,黑痣男人剛來落腳,還未及得享受一二,便收到安國公史老頭的緊急傳喚。
他顛顛地跑到崔家的珍饈閣,忐忑的推開雅間的門。
“方明祖,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個燁焱是怎麼回事?!”安國公史恆暴跳出聲。
黑痣男人正是代安國公露面與各方周旋的方明祖。他一向很怕史老頭,如今見他發火,膽就先縮了一寸,尿差點憋不住,哆哆嗦嗦說道:“太公,誰,誰也沒往他身上瞅,還當是蘭九天新覓的男人,玩兩天的。”
“蠢貨!你之前不是告訴我在查助蘭九天的人了么?她身邊能有多少人,就這麼幾個,你都弄不明白?!如今好了,這麼大一刺頭出來,皇上心裏正悔着呢,他出來的太是時候了,如今就連親兒子三皇子都入不了皇上的眼了,一顆心的都在這個燁焱身上!”
“我問你,你是不是早早的就把這個燁焱給得罪了?”史老頭問。
方明祖恨不能腦袋縮到肚子裏,脖子噸着,瓮聲瓮氣說道:“那,那倒沒有,沒打過照面。至於他知不知道是我們....小侄就不知道了......”
史老頭如暴躁的公雞在屋裏不停的來回走,咬着牙關說:“天要亡我老史啊,好不容易熬到皇上辦了旦王,皇帝的身子也眼看要垮了,那個三皇子視我為亞父,將來的日子還不可着我老史說了算?半道上又殺出個軒轅燁焱?!哎呀,哎呀呀!”一邊揪着自己的頭髮,一邊暴走。
方明祖偷眼瞧瞧,小心翼翼說道:“我們並未同燁焱對上,將來的大位也不一定就是他,即便是他,又能怎麼樣,他在朝堂里並無半點人脈,大玄朝還是太公說了算的。”
這句話說出來,史恆總算舒坦了些,他惡狠狠地說道:“如今怎麼辦,你給我出個主意。”
方明祖捋捋黑痣上的毛,說道:“以退為進。反正蘭宏遠已經死了,咱們先附和着皇上,一同拱着這個燁焱,讓他放鬆與我們的敵對心,待日後慢慢磋磨......”
朝堂上沒有人,要想即位,難上加難。
“就先這麼辦吧。”史恆翻了個白眼接著說道:“這崔家,已在明面上了,你打算怎麼辦?蘭宏遠封地里的東西可都是崔家一手操辦,怎麼就到了旦王的地頭上了?雖說我們也想辦了旦王,可這一出,顯然不是我們的手筆,那背後施為之人,定已經把這崔家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此次嫁禍旦王,還用的崔家的名號,皇上已經在查了!”
方明祖狠命的捋捋黑痣,立正身子行一個標準的鞠躬禮,說道:“小侄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
史恆面露猙獰,陰沉地點點頭。
漆黑的夜裏,衣衫襤褸的管家崔實好不容易自外逃回,摸到鎮北鏢局門口,便見着一群黑衣人翻牆而入,緊接着,鏢局裏面傳來打鬥聲和慘叫聲。
他惶惶然逃走,跌跌撞撞又來到金玉崔府前,卻見闊大的朱紅大門外守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崔家的人被捆的結結實實,由另一隊士兵押着,一個連着一個被推出來,崔老二,崔家在京城裏的領頭人,被上了重枷鐵鏈,由兩個士兵推推搡搡的喝罵著押走了。
崔家在京城裏的勢力宣告終結。
崔實一下子跌坐在地。這是怎麼了,一夜之間就這樣了?
他不知道,蘭九天與燁焱同着血刃閣這一招移花接木,釜底抽薪,一招多得。
安國公本想着將秘密軍械庫設在蘭宏遠的封地上,神不知鬼不覺,還能藉著蘭宏遠的勢力遮掩一二,即便將來事發,蘭宏遠也脫不了干係,他也想着這一石多鳥之計呢。
只不過,如今投石的人不是他,變成了蘭九天。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招用的漂亮。
京城裏的態勢不多久便由血刃閣傳到蘭九天這裏。
莫邪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袍,笑嘻嘻的出現在她面前,遞上一紙密封。
崔家覆滅,旦王被押,崔青,死了。
她的心口忽然一陣激蕩,緊接着似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微嘆一息,隨即消失無痕。
她不由怔怔拍拍心口,喃喃自語道:“這是你想要的結局么?你走了么?”
腦海里再無聲息,心海里一片平靜。
蘭九天微微笑了。
莫邪撓撓頭,看着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又自己笑,摸不着頭腦。呆愣愣說道:“九天姐姐,將軍呢?”
蘭九天回過神來,說道:“他在前面帶兵呢。”
“將軍回來了?”莫邪喜出望外。
蘭九天看他神情有異,問道:“你說的將軍是燁焱么?”
莫邪搖搖頭:“當然不是,莫邪說的是驃騎將軍啊,就是你的爹爹。”
蘭九天雙目大張,急忙問道:“你知道我父親在哪裏?!”
莫邪再次撓撓頭,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自懷裏掏出鬼面牌牌,兩手一攤,遞到蘭九天面前,說:“我這個牌跟紅袍怪的一樣,跟大將軍的也一樣。大將軍說過,要找他的話,就把這個牌子掛起來。”
啊?蘭九天瞠目看着他,這個意思是,蘭宏遠和藍戰是一夥的?
她又聯想到藍戰說的,血刃閣上下聽她的命令,這是不是說,血刃閣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而聽從於她的?
既有血刃閣在,父親是不是對她在京里的舉動全都知曉了?難怪他會派莫邪過來,或許他早知道她身邊的這些詭虞人物,特派了莫邪過來保護妻小。
她突然收住了呼吸,蘭宏遠不會知道她是個換了芯的女兒吧,不由緊張的吞口唾沫,問莫邪道:“我父親是不是知道我所有的事?他有說過什麼么?”
莫邪轉動眼珠,微仰着頭,想了想,說:“大將軍有一次也跟你一樣的表情,自己說話給自己聽,一直說九兒怎麼會功夫呢,九兒怎麼會功夫呢。那是將軍第一次在軍營里提到你。以前他只管悶頭打仗的。”
蘭九天心驚地不能自已,蘭宏遠定是知道自己突然會功夫以後,才開始關注自己的。可他既然知道我會功夫,為什麼還派莫邪過來呢。
她這麼想的,也就問了。
莫邪說道:“其實,大將軍讓我保護的是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那黑袍的小子。可那黑袍的小子根本不用我保護啊。”
“為什麼要你保護燁焱?”蘭九天驚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將軍說不能讓他出差錯。”莫邪說完,逕自坐下吃起桌上的點心來。
父親竟讓莫邪來保護燁焱,這說明父親一早知道燁焱的身份,那他定是擁護前太子那派的人了。
如今燁焱領兵在前,身份昭然,父親,你還活着么?母親還在京里日夜牽挂呢。
東夷人,又名東島人,海上的小國侵入大玄朝內陸,為著華夏富庶的領土,他們原始而拚命。
殺戮,搶奪,一刻也沒有停止。
明州和鳳州置身水深火熱。百姓幾乎被屠戮殆盡。
明鳳兩州的血性男兒呢?既都是死,何不死在衝鋒的路上?!或許倒下的是敵人的頭顱呢?
軒轅燁焱在打到月末的時候,明鳳兩州便起了“騷亂”。百姓們拿起長矛鐵刃,殺掉每一個肉眼可見的匪賊。他們聯合起來,斷其糧道,毒其水源。
燁焱的軍隊終於在一次大戰後,長驅直入,先後破開鳳州,明州的城門,擒了賊首。
在明州城北,一戶人家的狗洞處,山田被憤怒的百姓揪了出來。
全城數十萬百姓,山田屠了大半。
百姓們炯炯地灼燒着他,恨不能碎之千萬段。
“嗚——”隆隆的號角聲響起。
憤怒的人們暫收神情,偏轉了方向,舉目看去,一玄袍大氅,俊美的不像話的年輕男人,跨坐在高大的黑駿馬上,左右簇擁着,身後高懸一大旗,焱,之一字,鋪滿整個旗面。
百姓們數次在兩軍陣前見過這面大旗。也見過千軍萬馬中勇往無敵的黑袍將。
嘩啦啦,他們再次像蒲草一樣匍匐下去,跪在地上,口中高呼大將軍神勇,救世主等溢美之詞。
眾蒲草之首,卻炎炎挺立着一個人。
眾人皆拜,為何他卻有這膽子不拜?不敬大將軍?
燁焱眸光掠到他身上,振動衣袍,倏忽從馬上跳下來,邁步走到他面前,眸光定定看着他,帶着一絲熱切。
挺立着的人翻身拜下去,單膝跪地,雙手高揖,口呼:“老將蘭宏遠拜見大將軍!”
燁焱出手托住了他臂膀,用力扶起來,臉上溢出笑意:“九兒看到你會很開心的。”
蘭宏遠一怔,隨即臉上笑開了花。
他叫閨女作九兒呢。
非至親之人不如此喚也。
他既然不是我們血親,那定從另一個意思上與我們同呼吸共命運了。
二人歡歡喜喜,整起旗鼓,打道回隴州。
百姓爭向前問:“如何處置賊首?”
黑駿馬上的人,只一句話:“本將要你們為十數萬冤魂索其命。”
山田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