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凶宅首夜
4月初,寒氣未退,這天午夜,一棟老舊的小區傳來一聲絕望而驚恐的尖叫,之後是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
租住在4樓的女人跳樓了。
她這一跳驚醒了小區里本來睡着的住戶,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有人站在窗邊看熱鬧,有人則小跑下樓,舉起手機拍起了現場視頻。
第二天,某小區有人半夜跳樓的事不脛而走,上了報紙,也引來了電視台。
每天那麼多人跳樓,為什麼單單這次的跳樓事件會如此轟動?
因為跳樓那個女人一直在喊有鬼,就算摔成重傷,裹得像木乃伊一樣躺在病床上,她也一直在不停地說,那房子裏有鬼要害她。
一聽租客說房子“有鬼”,房主李大姐可不幹了,連忙出面發聲說自己房子可沒鬼,這女人指定是把腦子摔壞了,胡說八道。
雖然她當著媒體面拍着胸脯說自己家裏沒鬼,但是背地裏,卻找到了一家開在皇城根下順城路里的名叫“皇城中介”的房產中介。
她和店裏的客戶經理密談了一下午,這才舒展了眉頭,扭着肥臀走出了中介。
這皇城中介專門做“臟房子”的買賣,也就是凶宅洗白的操作。
這房子越“臟”,利潤越大,中介也就越愛接這活。
送走李大姐,經理立馬把李大姐這房子的情況整理成文檔,通過郵件發送給了與他們中介合作的凶宅體驗師。
凶宅體驗師是一個冷門行業,能進這一行的人,命格多多少少都有點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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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舊屋,陣陣暗風抓撓着緊閉的窗戶,熟睡中的柏小龍想翻個身。
沒翻動。
他聞見一陣帶腥味的冷。
房間深處,一個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拄着棍在沙沙地飄浮着,花白的頭髮亂蓬蓬的,柏小龍看不到那東西的臉,但他知道,那張臉上滿是刀刻一樣粗糙的皺紋。
柏小龍的手拚命使勁,想按下遙控器的開關,但就是按不下去。
開關上的按鈕像是石化了,硬硬地捏在他的指尖上。
他開始緊張,臉上肌肉僵硬地扭曲着,那個東西已經察覺到了他,緩緩地轉過頭來。
半掩着的窗帘放進來路燈的投影,投影里各種色塊和身形,無聲地在閃爍躁動,彷彿那是一個激烈律動的搖滾派對。
那個身影閃了過來,撲向——
電視屏幕亮了!24小時新聞頻道,聲音是設成最大的。
記者正在採訪市氣象台的專家:“最近的氣溫為什麼變化這麼劇烈?尤其是早晚和中午的溫差為什麼這麼大?”
專家扶了扶眼鏡,聲音非常和藹可親:“最近啊正在換季,冷暖氣團在我們這座城市的下方……”
鄰居敲響了門:“喂,喂,你什麼情況?能不能把電視音量調得小一點?!”
“哦,對不起哦,剛才不小心說了一個術語,”專家簡單糾正了一下,“所謂下方就是指冷暖氣團交鋒的鋒面的……”
柏小龍給鄰居開了門,在樓道聲控燈的刺眼光線里,倆人都眯縫着眼睛。
他抱歉說:“陳哥,不好意思,剛才把遙控器給誤按了。”
陳哥不依不饒:“大半夜你開那麼響幹啥?存心的唄?”
屋裏的電視機還在震天地響着。
他說著從披着的睡衣口袋裏摸出煙盒,叼出一支煙,沒找着打火機。
柏小龍連忙說,“等一下哥,我這有火兒。”
“嗯。”陳哥偶而一抬頭看柏小龍的身後,登時嚇得臉色煞白,煙都從嘴裏掉了下去:“你身後那是……”
一隻胳膊從柏小龍肩頭穿過去,灰黑色枯乾的手指掐住了陳哥的喉嚨,白大褂衣袖上臟污不堪,刺骨的寒冷從背後一下子裹住了柏小龍!
“啊呀!”他一下子醒了過來,不過沒能坐起身,因為他渾身都癱軟了,趴在玄關的那塊舊氈子上。
他直打冷戰,渾身都是汗,看了看錶:不到六點半。外面陰沉沉的,一陣陣的晨風,裹着春雨,在窗戶上畫著魂兒。
房間裏很安靜,他慢慢站起來,看屋子裏的物品都還是昨晚他睡下時的位置。裏屋床鋪也很立整。
唯一的異常,是他自己不知怎麼在睡夢中跑到玄關去了。
他趕緊跑到客廳的穿衣鏡前,鏡子中的自己:一頭亂髮之下,明明各自都挺端正的五官,組合到一起卻令人感覺痞里痞氣的,明明一點也不黑,但臉色卻極其的暗。
他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髮,還行,沒破相,也沒缺胳膊少腿。
柏小龍把窗帘拉開,窗戶也全開了透氣,打開電視聽早間新聞,夢裏按不動的遙控器此時卻很正常,看來真的只是一個夢。
他喝了半聽可樂,打着嗝兒,啟動了筆記本準備寫東西。
寫之前,他撥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他是一個剛入行的凶宅體驗師,師父要求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必須是寫好頭一天晚上的體驗筆記——
“2020年4月10日,小雨。昨天晚上臨睡一切正常,我在半夜十一點看完新聞入睡。臨睡前給賈佳琦打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才寫了兩行字,他就寫不下去了,準確地說,編不下去了。
因為,首先,他在學校就不喜歡寫作文!要不為啥高中念完就不上學了呢?他一上課就困啊,只能偷偷看點驚悚小說、漫畫或者趴桌睡覺度日,畢業后,無所事事了兩年,後來他到乾媽的風水用品店裏看店,蹭吃蹭喝,有一天,乾媽忽然看出了他身上的不對,於是有了如下一番對話:
乾媽:孩兒啊,你命太硬。
小龍:我知道!我爸就是我給克走的,我媽當採購員長年往外跑,也是為了躲我。
乾媽:那你將來咋整?
小龍:不知道啊,混唄。
乾媽:那我這道行淺,我也鎮不住你呀,我找個高人給你把把脈。
於是乾媽給柏小龍錄了一段視頻,一邊錄乾媽一邊介紹這孩子的生辰八字。柏小龍則坐在店裏的沙發上玩貓,乾媽的貓叫毛巾,肚皮軟軟的特別溫順。
一支煙的功夫,高人回微信了:這孩子不好整啊,我有個主意,直說了吧,讓他住凶宅,以毒攻毒,把身上天然的煞解了。
凶宅?!乾媽和小龍都嚇一跳。
孰料高人非常認真:對,凶宅,他必須睡滿1024座凶宅,才能圓滿解煞。
不危險嗎?
不危險,這孩子是劍鋒金命,鬼祟傷不了他,信我的沒錯。
於是,當即乾媽就給他去找了師父周湃,行內一個相當了得的資深體驗師,拜師之後,周師父帶他入行當了凶宅體驗師。
這行幹啥的?現在城市裏凶宅很多,專門干這個的中介,會委託凶宅體驗師的團隊考察一些凶宅,用重新裝修、改掉舊格局等等方法把凶宅、凶鋪恢復正常,甚至變成吉宅、旺鋪,兩者之間產生的差價,就是這一行的利潤來源,不過幹這一行的人不多,M市800萬人口,凶宅體驗師不到30個,一般人不願意干,願意乾的很多還幹不了。
柏小龍要不是被乾媽忽悠,要不是沒別的工作可干,也不會入這行呀!
他眼下住着的這間房子,就是凶宅。據“皇城”中介的那個業務員賈佳琦說:半年前這家的老人去世了,去世當天,這家的母貓生了一窩小貓,打那以後房子裏就不幹凈,老人的女兒把貓送人了,把舊傢具都扔了,老人的舊物都燒了,但還是鬧,一到晚上就有聲音。她把房子租出去,租戶住了一晚就嚇跑了,還找她索賠打官司。於是只好求助中介,中介把這活給了柏小龍的師父,這種小案子師父自然沒時間接,便甩給了柏小龍“鍛煉鍛煉”,一個月兩千塊錢報酬(不含提成),是不還行?
這些有關房子的事,都是賈佳琦前一天告訴柏小龍的,倆人在串店擼串喝酒,嘮到十點半才分手,然後呢,賈佳琦說回家去了,柏小龍則是偷偷跑去打電玩,玩到後半夜兩點多,困得累得不行才回到凶宅睡了。
這些事在體驗筆記里咋寫?沒法寫,也不好編啊,前後連不上。
不過,柏小龍想起昨晚的夢,確實覺得這房子挺邪性,他決定再去找賈佳琦嘮嘮這房子,他篤定賈佳琦一定還知道點什麼沒和他說。
計劃已定,他洗漱一番穿好衣服到了門口,回頭一看,電視、電腦都還開着。
開着就開着吧。
他戴上帽子穿好鞋,開了門,低頭一看。
地上有支香煙,就是昨晚陳哥驚叫時掉在門口的那支煙,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