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看看人間的太陽
佟童被孟老師“體罰”一事,很快便在同學中傳開了。待他回教室后,耿小慶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嘲諷道:“呵,難得你這麼聽老師的話。”
佟童沒有理她,剛在座位上坐好,幾個死黨又湊上來揶揄了一番。胖胖的孫丞材跟他關係最好,調侃得也最厲害。以往佟童沒把老師放在眼裏,最叛逆的時候,以取笑老師為樂。這次他這麼聽話,該不會是對那位美女老師動了凡心了吧?
“胡說!”佟童用本子扇了他一下,瞬間便漲紅了臉:“聽老師的話,那不是理所應當的么?不聽老師的話,當心被警察叔叔抓走!”
“咦,誰說的來着,這輩子都不喜歡老師??”孫丞材哈哈大笑,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辯解:“我剛剛得知的情報,孟老師家住在星月灣。重點是,她一個人住在那裏!人家可是極品白富美,你可別當癩蛤蟆啊!天鵝肉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
“星月灣”是港城數一數二的豪宅區,佟童也有所耳聞。孟老師居然獨自居住在豪宅里,家境可見一斑。可他也想不明白,孟老師長得漂亮,能力很強,家境又好,為什麼要到這樣一所全市墊底的破學校任教呢?
“可能她就是想體驗一下凡人的疾苦吧!”
說話的人是陳澤平,也是佟童的好朋友之一。他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鏡,最熱衷的就是各類快餐小說和地攤文學。儘管他也沒幹什麼正事,成績也不咋地,但他是佟童朋友圈中最有學問的人了,除了耿小慶。
聽了他的話,佟童若有所思,又有些失落。陳澤平又大笑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人生的幻滅?”
“別瞎說。”佟童正了正神色,說道:“從昨晚到現在,孟老師救了我兩次,我就是很感謝她。”
要是再放任他們胡說下去,很可能能說出更不堪的話來,佟童神色一冷,他們也就各自收斂了。反倒是耿小慶,好像因為佟童聽了孟老師的話,她始終氣鼓鼓的。
以往她一生氣,佟童總能察覺到,儘管他並不擅長安慰,但只要一想到他在身邊,耿小慶就覺得那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可眼下她都生了一上午的氣了,佟童對她不聞不問,這讓她更加受傷,也很煩躁——那個傻子該不會是見了孟老師,就把她給忘了吧?
直到晚自習,佟童才主動關心了她一番,問她有沒有吃晚飯。耿小慶委屈大爆發,沒好氣地說道:“餓死了都不用你管。”
“你還沒活出個人樣來,怎麼捨得死?”
……
唉,要從一個憨直的男生嘴裏聽到有營養的安慰,簡直比登天還難。
耿小慶放棄了尋求安慰,繼續沒好氣地問道:“你下午體育課幹嘛去了?怎麼都沒見到你的身影?”
“幫孟老師搬辦公室了,我是跟體育老師請完假的!”
張口閉口都是孟老師,耿小慶越發惱火。佟童埋着頭回到了座位上,真是稀罕事,他居然連晚自習都不翹了。
佟童在座位上呆坐着,其實他心裏一直壓着一件事。下午他幫孟老師搬東西的時候,發現她的筆記本電腦還開着,很顯然,她是在百度上查詢什麼東西。佟童湊近了看,才發現她在搜尋引擎中只輸入了兩個關鍵詞“曾跆拳道”。
佟童明白了,她這是在查他的師父,一個姓曾的跆拳道高手。
在過去幾年裏,佟童也好奇過老曾的來歷,但老曾始終都不肯透露。某個鄰居跟他開玩笑,說道:“老曾,你是不是公安通緝的要犯?要不你一身本事,怎麼會到這個破破爛爛的地方窩着呢?”
老曾抽着煙,也開玩笑道:“那你趕緊去派出所報案,說不定還能領一筆賞金。”
印象中,老曾很喜歡靠在門上抽煙。他年紀並不是很大,但總是散發著一股老氣。他衣衫破舊,邋裏邋遢,吸煙時喜歡眯起眼睛。
雖然他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大叔,但在佟童看來,老曾可是真的桀驁不馴,像張垚垚那伙人,再修鍊二十年,也未必能趕上他十分之一的氣度。
佟童入神地盯着電腦屏幕,孟老師顯然也看到了,向來從容的她慌亂地合上了筆記本,但她還是實話實說:“我覺得你身上有太多謎團,能解開一個是一個。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幫你,我就不再查了。”
佟童搖了搖頭:“沒關係的,你查也查不出來。”
“事在人為,只要努力追查,總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老曾從事體育運動時,互聯網還十分不發達,孟老師翻了很多網頁,才找到了一個姓曾的前跆拳道運動員,她將這個結果告訴了佟童,但佟童說道:“他確實來自東北,口音都沒怎麼變。但他並沒有把真名告訴我,我奶奶也懷疑過他是個逃犯。後來牛叔調查過他,只知道他叫曾海明,沒有什麼案底,其他的就查不出來了。”
“牛叔?他又是誰?”
“就是那晚在派出所打我的那個警察。除了愛動手打我之外,其他的都挺好的。”
原來如此,難怪被打了之後,佟童也不跟他生氣,更沒有還手。佟童說,牛警官以前跟他家住得很近,也就是三四年前才搬走。
如此看來,網上查到的那個人的確不是他,孟老師微微有些沮喪。佟童反過來安慰她:“孟老師,我奶奶經常說,想找一件東西的時候,怎麼找也找不到,等不找了,它自己就出來了。謎團也一樣,有些謎團怎麼查也查不出來,可能等我們放棄之後,它就自己解開了吧!”
“你還真豁達。包括你的身世,你也是這麼想的?你就不好奇你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好奇,小時候總是被人欺負,那時就想,要是我也有爸爸媽媽,他們肯定會護着我吧?可我沒有父母,我戶口本上的爸也從不管我……所以我只能自己打回去,自己保護自己。”
佟童說完,神情頗有些落寞,又強裝笑顏:“聽其他同學說,生病時是最脆弱的,最希望爸爸媽媽在身邊。幸虧我身強體壯,沒怎麼生病。”
孟老師驟然心酸,她急忙低下頭,裝作整理東西。待情緒穩定后,她才說道:“關於你的身世,那位牛叔就沒幫你調查過嗎?”
“查過,每次市裏面抓到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他都要拿着我小時候的照片過去問一遍,這麼多年都沒有結果。牛叔說,我是個健康的男孩,是人販子眼中的搶手貨,如果我真是被人販子拐了,那他們很容易賣個大價錢,怎麼能把我扔在垃圾堆里呢?”
孟老師點點頭,對他的話深表贊同。佟童又說道:“奶奶把我領回家時,雖然我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但穿的衣服好像還挺貴的。奶奶說,從衣着打扮來看,我的父母應該對我挺上心的,我不像是被他們扔掉的。”
不是拐賣,也不像遺棄,那佟童是怎麼降臨到這條街上的?孟老師充滿疑惑,但人家牛警官都調查不清楚的懸疑案件,她一個剛剛入職的老師,又能查出什麼來呢?
孟老師心事重重,那一整晚,佟童也平靜不下來,但他沒有翹掉晚自習,而是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睡覺。孟老師去教室里溜達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給拍醒了。佟童懵懵懂懂,胡亂翻開一本書,接着便對着書本發起了呆。
都已經上高三了,除了班級前十名,其他學生要麼睡覺,要麼開小差。孟老師回憶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涯,那是一段連睡覺都很奢侈的歲月。看到這一群不作為的學生,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她深知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能拉一個就算一個吧!
第二天早自習,佟童沒有遲到,卻依然趴在桌子上睡覺。孟老師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過來。到了辦公室之後,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字帖,又拿出一本古詩詞精選集,她將這兩樣東西遞給佟童,說道:“大好的年華都用來睡覺,不覺得可惜嗎?其他時間我不管你,想在自習課上睡覺的時候,就拿出這兩樣東西來,練練字,陶冶一下心性。”
孟老師並不是第一個想拯救他的人,但佟童對這類“拯救”已經麻木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把兩樣東西接了過來,道了聲謝。
孟老師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不會輕易改變。唉,跟青春期的孩子溝通,哪怕說破了嘴皮子,也不見得有什麼成效。
儘管如此,孟老師還是說道:“佟童,你想像過以後的生活么?”
“沒有。”
乾脆利落,應該是真沒想過。
孟老師腦仁疼,她揉了揉太陽穴,又說道:“你說過,我救了你兩次,你給我個面子,哪怕是裝裝樣子也好,上自習課別再睡覺了,行不行?”
“行。”
又是乾脆利落地答應了,但他同樣沒過腦子,也肯定不會有什麼變化。
他把自己放任得太久了,哪兒會那麼容易改變?看着他的背影,孟老師感到一陣心累。
可是佟童很快又折了回來,他指着字帖上的一行字問道:“孟老師,這兩句話是你寫的?”
“不是,是一個詩人寫的,我很喜歡,幾乎在每個本子上都抄過。”
“哦……”佟童撓了撓頭,說道:“那我想抄這個詩人的詩,你能借給我嗎?”
看來他還是有點希望的,孟老師偷偷笑了笑,卻正色說道:“至於是誰的詩,你要自己查,趁着你還有求知慾的時候。”
“那我查到了,會有什麼獎勵嗎?”
……
完了,話一出口,佟童就感覺自己輕率了,他立刻說道:“我是開玩笑的。”
孟老師沒有生氣,而是淡然一笑,說道:“查到詩人太簡單了,換個有難度點兒的。我名字的來歷就在剛才我給你的那本古詩詞精選里,要是你能找出來,再談獎勵。”
佟童眉開眼笑,歡快地走出了辦公室。天亮了,陽光照在了走廊上,也照在了佟童手上的字帖上。
佟童第一次為陽光駐足,他摸索着字帖上那兩句詩,默念道:“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