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曲篇 第二十一章 鍾動笙歌散
“晴姐姐,新娘子來了,你快點出來看啊!”十歲的托婭聽到遠處的喧鬧,急得跳腳,不停地催促着我。
“急什麼啊?還怕她跑掉不成?”我微抿着唇,故意慢吞吞地系好腰帶,再照了照鏡子——如果除去皺着的眉頭,撅着的嘴,和滿臉強裝出來的哀怨……秀氣的五官,霧蒙蒙的大眼睛,從最初的蒼白變得白里透出健康的紅潤的雙頰——其實裏面映出的那個,卻已經是個宛若一枝含苞帶露的花朵般的女人了!我不得不承認,懷遠的悉心照顧使我成了一隻破繭而出的蝶!不過,我還是決定繼續生懷遠的氣!——我低頭,假裝很不情願地被她拖着走——準是懷遠慫恿她來的,哼!
陵川牧場地處宋、金、西夏三國交界之處,是個三不管的地帶。這裏混雜地住着蒙古、烏桓、鮮卑和漢人,其中最多的還是蒙古人。這次蒙族族長巴音的長子烏力吉娶親,我本來以為有機會親歷一下蒙族婚禮全過程。哪知道作為牧場的所有者,懷遠被視為最尊貴的客人,當仁不讓的成為了主婚人——臭懷遠,我看不出他哪裏貴了?當什麼主婚人,害我沒有機會去看昨晚的迎親式啦!現在撈個熱鬧的尾巴看,有什麼好高興的?!切!
“來了,來了!”托婭踮高腳尖,對着遠處迎親馬隊揚起的煙塵,興奮地尖叫。
懷遠走出新人的帳篷,負手卓立,身上穿着我故意幫他挑的他最不愛的寶藍色蒙古袍(他嫌顏色太艷),系一根寬大的腰帶,腳蹬一雙鹿皮靴,隨隨便便往那裏一站,炯炯的黑眸里隱隱有着一股子孤傲淡漠的神情,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王者的氣度。既使是穿着他最不愛的寶藍,跟他最不搭的顏色,他還是這裏最出色俊挺的男人。他含笑望着我,眼裏有求和的味道。我假裝沒有看到,掉過頭去看紅紅綠綠艷麗非凡的迎親的馬隊——想色誘我?門都沒有!哼!
新郎新娘騎着漂亮的棗紅馬,開始繞着蒙古包轉完三圈;然後在大家熱情的轟笑聲里,烏力吉和阿茹娜幸福地微笑着,牽手穿過向征愛情的純潔和生活的興旺的兩堆熊熊烈火,進入了蒙古包去執行一系列諸如拜神佛祖先、長輩……之類繁複的程序。
外面篝火熱烈地燃燒、跳躍着,到處洋溢着歡快的氣氛。月亮放肆地揮灑着它的溫柔;架子上的烤全羊飄着濃郁誘人的甜香;馬頭琴伴着姑娘清越嘹亮的歌聲悠揚地響起;小夥子們手舉銀杯,盡情的暢飲;孩子們歡樂的追逐打鬧着……
我默默地穿過一堆蒙古包,離開人群,走到暗處,忽然覺得自己這場氣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幹嘛好好的有熱鬧不瞧,弄得自己不開心?現在又拉不下臉去找他——恩,從昨晚一直嘔氣不理他,現在好想他哦!可惡,居然還不來找我?那該死的儀式到底什麼時候才完?!
“夫人,還跟莊主嘔氣呢?”蘇合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的身邊,她含笑望着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臭懷遠,一定要搞得人盡皆知才甘心嗎?!
“誰說我跟他嘔氣啊?沒有的事,別聽人瞎說。”堆起笑容裝傻——打死不承認。
“哦,既然沒有,那夫人不如過來跟年輕人一起去熱鬧熱鬧吧?”蘇合大娘也不跟我爭,不同由分說把我拖到篝火旁去。
我半推半就地跟着她回到人群里,偷偷向新房裏張望——不知道還要多久才出來?
“找誰呢?該不是找我吧?”懷遠突然從我身後鑽出來,一伸手就挽住了我的腰,在耳邊小聲詢問——他跟寶藍色,果然不搭,怎麼看怎麼怪異,我有點後悔不該捉弄他。
“誰找你啊?”我嘴硬,挑釁他,卻忍不住唇邊的那抹笑意:“我在看那邊的摔跤呢!不知道你若是不用武功,能不能贏過巴特爾?!”——算你識相,知道快點出來陪我。算了,本姑娘大方,放你一馬。
“我贏他做什麼?”懷遠淡淡地瞧了巴特爾一眼,撇了撇嘴:“他太胖,抱起來不舒服!我只要抱你就好了。”
“噗嗤”,我臉紅,白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巴特爾壯得象頭熊,懷遠那麼瘦,估計一把抱他不住。
“不生氣了?”懷遠笑嘻嘻地擁緊了我,下巴頂住我的肩膀,熱氣吹到脖子裏,弄得我好癢:“對不起,下次帶你去看全程。”——騙人!又開空頭支票給我。下次再有婚禮,他還不是得主婚?不過,下次我一個人偷跑去看,再不會傻傻地聽他的話——誰說一定要跟他一起去?切!
“討厭,不要對着我吹氣啦!”我拚命躲——這傢伙,早知道他轉性之後只會欺侮我,當初不如放任他當他的冰塊男!
“咳,咳!”身後突然有人重重咳嗽,我扭頭,大窘——無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們身後,依舊是一身白衣飄飄,不染纖塵。俊逸斯文的臉上,不知道怎的,帶了一絲滄桑和倦意。
“你來了?”懷遠面不改色,無視我的掙扎,繼續摟着我,走在前面引路:“到家裏聊。”
“大哥,晴晴”無風眯起眼睛打量我一番,戲謔地說道:“晴晴好象胖了點,看來大哥對你還不錯,小日子過得蠻逍遙的嘛!”
“叫大嫂。”懷遠不悅地皺起眉毛。
“嘿嘿,你一走了之,過你的閑雲野鶴的神仙日子,把山莊那麼大地挑子交給我,叫聲晴晴不過份吧?”無風笑得人畜無害。
“山莊現在是你在打理嗎?那……劍風呢?”我看了眼懷遠的臉色,決定幫他問出心底的疑問——他不計一切代價想要得到的東西,懷遠雙手奉上了,為什麼沒有要?!
“哼!還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啊!我看你們當真是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關心嘛!”無風氣得冷哼,他咬牙切齒地瞪我:“劍風早走了,說是不食嗟來食。還有,以後管他叫莫離,江莫離。懂了?!”
我鄂然——這兩兄弟,一個莫回,一個莫離。由這兩個名字便可看出兩個女子的個性迥然不同。我擔心的看向懷遠——他還是沒有一點表情,好象一點也不關心。
“那麼如眉生了個胖小子,她們母子被莫離強行帶走了的事,你們也是毫不知情的羅?”無風無奈地瞟我一眼:“關爺爺要我帶句話給,呃……給嫂子。”
“你不用說了,我不想聽。”我馬上捂住耳朵——如眉被劍風帶走雖然我們不知道,但如眉生孩子這件事,我可太知道了!關爺爺隔三叉五的飛鴿傳書里一再強調,想不知道也很難啊!開玩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會說些什麼話!
“你可以不聽,但我不能不說啊!要不然,關爺爺能饒了我?”無風笑得很促狹:“關爺爺說:瘦竹桿,什麼時候生個重孫子給我玩?不要讓我說中——你不會是真的連生孩子也不會吧?!”
我就知道!這大半年來,每次飛鴿傳書都是念叨這件事,念到我耳朵都起繭了。
“大哥,半年不見,你不但連穿衣服的品位降低,不會連……”無風憋着笑,故意用懷疑的眼光審視懷遠——啊,那是我的傑作啦!我背着無風悄悄向懷遠吐了吐舌頭。
“晴兒還年輕,我還想帶她去很多地方。再說她身體弱,短期內,我沒打算讓她生孩子。”懷遠神色自若,對他關於衣服的評論不予理睬。談論生孩子,就好象談論“今天天氣好不好”一樣平淡——我臉暴紅,被他氣死!
“那還是晴晴的問題嘛……!”無風不怕死,繼續打擊我。
我跳起來“哼!我出去吃好吃的去,你倆誰都別想吃!”——再呆下去,准要死人,不是我被他們氣死,就是無風被我掐死。
看無風的樣子,好象在笑容後面總隱藏着點什麼心事——這次來,肯定是遇到難事,要找懷遠商量的啦!不然,我才不信他拋下莊裏那麼多的事情,不遠千里,專程來取笑我跟懷遠的!
我獃獃地仰望着澄靜的夜空,那輪圓月已開始西沉,夜已深了!初冬的風,吹到身上,令我打了個寒顫。咦!剛剛好象有一顆流星從天邊劃過,快得我還不及許願,哎,好可惜!
“晴姐姐,晴姐姐,唱支歌給阿茹娜姐姐吧!”托婭象只快樂的百靈鳥,蹦跳着拽着我的衣角,不由分說把我推到了篝火旁。
“雄鷹長了翅膀總是要高飛,百靈鳥的出生是為了盡情的歌唱!夫人,請你為這對新人獻上最美好的祝福吧!”蘇大娘笑得樂開了花。
唱就唱,誰怕誰啊?我轉了轉眼珠,看着身邊散落的無數雲朵般潔白的氈房,聽着悠揚的馬頭琴聲,再瞧瞧舉杯暢飲的小夥子……有了!呵呵,這麼簡單的蒙古舞還難不倒我。我微笑着走到手拉着手跳得正歡的蒙族姑娘和小夥子們中間,加入他們,跟上他們的節拍,繞着篝火,送上我真心的祝福:
草原夜色美
琴曲悠揚笛聲脆
晚風吹送天河的星啊
匯入氈房閃銀輝
啊哈呵~~~~
晚風吹送天河的星啊
匯入氈房閃銀輝
草原夜色美
九天明月總相隨
晚風輕拂綠色的夢啊
牛羊如雲落邊陲
啊哈呵
晚風輕拂綠色的夢啊
牛羊如雲落邊陲
草原夜色美
未舉金杯人已醉
晚風唱着甜蜜的歌啊
輕騎踏月不忍歸
啊哈
晚風唱着甜蜜的歌啊
輕騎踏月不忍歸
歡快的歌聲在夜空裏飄蕩,懷遠和無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結束了他們的“秘密談話”,雙雙走出了帳篷,來到人群里,靜靜地聆聽着。跳躍的火光及明亮的月光交織着,投射在他們的臉上,顯得變幻莫測——猶如此刻他們紛繁複雜的內心世界,讓人捉摸不透。
隔着熊熊燃燒的火焰,我的目光與懷遠的相遇,然後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怎麼了?”我用眼神無聲地詢問着懷遠。
“沒事,放心吧。”懷遠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夜深了,別玩了,早點睡吧,仔細又着涼了。”
“哦。”我被懷遠擁着,向我們的家走去,那琴聲笑語離我們越來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