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星辰劫
謹身殿。
未止來到時發現,顧辰非也在。
“陛下,洛陽王殿下,”未止思索着,顧辰非這人惹事了?
“小辰兒,”崇康帝和藹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熟悉的話語,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前奏。
接下來,又該是熟悉的疲倦,熟悉的勞苦,熟悉的結局。
“陛下請講,”不樂意歸不樂意,事還是要做的。
“辰兒初入吏部,對諸事皆不熟悉,”崇康帝祥和地看着顧辰非,“朕想讓你每日抽時間去吏部幫幫他。”
未止不是很想答應。
初入吏部諸事不熟?
顧辰非入吏部有個把月了吧?
呵,說得好像她當初初入刑部還有禮部就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會似的。
也沒見崇康帝給她找一個先生教她。
未止看到顧辰非臉上有些歡喜的神情,就知道這事決不是崇康帝想到的。
崇康帝還沒那麼閑。
才勸他好好利用崇康帝的憐惜和愧疚,這就用到她身上了?
見未止久久不回復,崇康帝問道:“小辰兒,你意下如何?”
未止忍住咬牙的衝動,“臣遵旨。”
顧辰非,你真行!
崇康帝同時叫“辰兒”和“小辰兒”的感覺,實在讓她感到不適。
崇康帝道:“既然如此,時候也不早了,辰兒,你帶小辰兒去吏部吧。”
顧辰非笑道:“先生,請吧。”
未止突然平靜了。
等到了吏部,天高皇帝遠,再好好收拾顧辰非,也不遲。
“洛陽王殿下,請,”未止微笑。
吏部。
出乎未止意料的是,吏部的官吏無一例外在行禮后,警惕地注視她。
甚至還有一位小吏時不時摸摸自己頭頂的官帽。
未止不禁反思了一下。
她看上去很像喜歡奪人官位的人嗎?
吏部她也看不上,這些人有必要這麼驚嚇嗎?
未止懷疑有人刻意抹黑她的風評。
“先生,這邊,”顧辰非見未止沉思着,輕聲提醒道。
“嗯,”未止漫不經心環視一周,視線在摸官帽的小吏身上停了一會兒。
小吏嚇得瑟瑟發抖,眼眶濕潤。
未止覺得沒意思,跟着顧辰非進了吏部為他安排的耳房。
進去后,未止不得不感慨有帝寵果然是不一樣。
昔日錦儀苑寒磣得不像皇子的住所。
如今吏部的耳房華麗得不像辦公的場所。
顧辰非道:“先生坐。”
未止坐下后,顧辰非坐在她對面,開始翻閱公文。
顧辰非翻了一會兒,未止覺得沒她什麼事,便道:“洛陽王殿下忙吧,臣先回宮了。”
顧辰非放下手中的公文,看向未止,“先生才來這麼一會兒便回宮,這讓父皇怎麼想?”
未止道:“刑部和禮部還有很多事要臣處理。”
她很忙。
願意陪顧辰非走個過場,已經很給面子了。
顧辰非不說什麼,崇康帝又能有什麼想法?
顧辰非微微一笑,“本王相信,馮尚書和洪侍郎會在先生不在的時候,好好處理各部要事。”
言下之意,想走?
沒門。
未止深呼吸。
很好。
真的,她不氣。
未止釋然了,“那洛陽王殿下說說,臣要待多久才合適?”
顧辰非道:“辰非知道先生日理萬機,先生每日在吏部待上一個時辰便可以離開了。”
未止冷笑,知道我日理萬機你就不該讓我留下。
顧辰非補充道:“先生每日來可以將公文帶上,免得虛度光陰。”
未止心想,每天來這兒,本身就是在虛度光陰。
那你別讓我來啊?
皆大歡喜,多好。
一個時辰稍瞬即逝,期間顧辰非象徵性地請教了未止幾個問題,才讓她覺得,她來這兒還是有意義的。
華夙被行刑的日子,在未止的催促推動下,破除秋後問斬的規矩,安排在殿試后一日。
這些日子未止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能讓華家鋌而走險,做出謀害昭文世子妃的事。
或者說,連昭文世子的死,也是他們一手策劃?
昭文世子十二歲入京,在京十六載。
先帝師的早逝,導致承明宮空缺多年,皇權失衡。
昭文世子入京時,朝廷中幾乎是華家一手遮天。
破開重重困阻,加上崇康帝的大力扶持,未止記得,昭文世子大概是崇康六年時完全把握住三法司,歷時六年。
六年,昭文世子天縱英才,卻花了這麼久的時間,足以看出當初的華家有多顯赫。
倘若不是有昭文世子的底子放在那,未止也不可能短短數月就掌握三法司。
後來昭文世子權力漸大,若是華家有意除去政敵,不是沒有可能。
但未止仍覺不對。
沒道理。
沒道理拖到崇康十六年才動手。
就算是覺得先從昭文世子妃下手,想讓她小產然後造出一人血崩一人殉情的假象掩蓋事實,那也該是十一年前,蘇蘭逸降生之前做最穩妥。
眾所周知,蘇家子息單薄,景王妃能有孕兩次已是少數。
若是不出意外,昭文世子妃能不能二度有喜誰也說不準。
疑雲重重,卻無處解惑。
未止厭惡極了這種猜不透摸不準的感覺。
況且現在的局勢,她和華家的矛盾擺在明面上,華夙一事後,儼然有不死不休的趨勢。
她就算想試探,除非去華家,平時跟華康政根本沒機會見面。
去華家,在這種臉皮徹底撕破的情況下,也幾乎不可能。
未止請旨,“特赦”華康政那一日的禁足,並讓華康政帶領華家所有人觀刑。
得到崇康帝的許可后,未止親自走了一趟華家。
以宣旨的名義。
華府外,以華康政為首,華家人跪滿了一地。
未止明顯感受到,無數不友善的,帶着恨意的目光。
“陛下有旨,”未止展開聖旨,揚聲念道,“太常寺少卿華夙,貪污受賄,壓榨百姓……辜負聖恩,罪不可赦,依法判處腰斬,次日行刑。華大學士勞苦功高,朕念其多年為國有功,不予連坐。華夙一脈,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沒入奴籍,欽此。”
“老臣,”華康政似乎整個人都老了十歲,雙手舉起接過聖旨,“接旨,謝陛下隆恩。”
未止好心道:“華大學士還好吧?華夙罪大惡極,好在沒有連累大學士,大學士該慶幸才是。”
華康政起身,本就上了年紀,此刻滿目滄桑。
“多謝昭世子關心,”華康政嘴上再恭敬,眼中的怒火和殺意隱瞞不了未止,“辛苦昭世子跑這一趟了,華府這小地方容不下昭世子這尊大佛,若是無事,昭世子請回吧。”
難得來華府一次,未止怎麼可能無功而返?
“華大學士近來身子還好嗎?”未止笑盈盈道,“陛下既下了聖旨,明日若華大學士抱恙不能來……那可就是抗旨啊。”
所以,你就是躺着,也得給我到場好好看着。
華康政臉色一僵,“昭世子說笑了,老夫身子還算硬朗,明日定會準時到達。”
“那最好不過了,”未止笑道,“我原還擔憂,華大學士得知逆子至此,會受不住。”
未止覺得,華康政就算現在受住了,明天估計也撐不住了。
華康政此人,一世英名,最大的敗筆是他的子女。
譬如華皇后,譬如華夙。
未止想從別處找華康政的錯處,並不簡單。
“昭世子,”華康政原不想和未止在華府大門討論這些,卻不想未止並不打算就此作罷,只得壓低了聲道,“你別太得意,你們蘇家的帝師,有幾個是壽終正寢的。”
未止微微眯眼。
有華康政這句話,顧辰非的說法就顯得更加真實了。
“我什麼時候死,華大學士大概是看不到了,”未止冷笑道,“不過我知道,華大學士一家,一定都看不到我死的那一天。”
說完,未止一甩衣袖,轉身離去。
天色漸暗,華府處於繁華之地,距大辰雲宮有相當一段距離。
未止輕掀車簾,向外看去。
長安沒有宵禁,是當之無愧的不夜城。
此時街道上人來人往,有歡聲笑語,有唉聲嘆氣。
人生五味,人間八苦,盡在其中。
忽然,未止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宛陵王。
順着宛陵王的方向,未止看去。
最後,宛陵王進了一處燈紅柳綠之地。
牌匾上,“燕春閣”三個大字十分顯眼。
未止只覺一股怒火湧上心頭。
快要成親的人,流連煙花之地,是存心給姜伊湄沒臉嗎?
“停車,”未止冷冷道。
馬車停了下來,郁寧不明所以,道:“主子,這地方主子待久了對名聲不好。”
“無礙,”未止道,“讓人把宛陵王帶出來見我。”
郁寧瞭然,匆匆去吩咐。
過了一會兒,人還沒帶出來。
郁寧道:“主子,這燕春閣的人好難纏,咱們的人跟裏面的人僵持住了。”
未止想着,這種煙花之地多半有後台撐腰,底氣十足,不會輕易妥協。
實在不行,只能她親自上了。
未止正要下馬車時,有一人在馬車前攔住了她。
“洛陽王殿下金安,”郁寧等人連忙行禮。
顧辰非猝不及防出現,誰都沒預料到。
“洛陽王殿下?”未止看着顧辰非攔住她的臂膀,很是不解。
“這種地方不該先生去,”顧辰非微笑道,“本王替先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