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士楚歌
漢律明確規定了宵禁制度,除非極度特殊的情況,不允許民眾天黑出戶。
即便這裏是郊外,也不會有旅人選擇冒着危險的黑夜趕路。因此這十幾個撐着火把的不明人物幾乎在冒頭的瞬間便引起了三人的警覺,將他們暫時歸入追殺孫權那伙人的行列。
他們立即換了個方向,往另一座山上跑去。哪知才上了半山腰,又看見山腳下有十數個火光閃動。
鄭平既然已在孫權面前卸去偽裝,便不會再跟他客氣。
“若這些都是追蹤孫將軍的人馬,孫將軍未免也太招人恨了一些。”
謝諸本就對孫權強拉自己下水的行為非常不滿,心中憋着怨氣,聽到鄭平這話,立即順着接茬,假意反駁鄭平道:
“你懂得什麼?孫將軍魅力獨到,非我等可及。”
孫權雖善於隱忍,卻不是個愛隱忍的人。他自知理虧,又因為惜才,對謝諸鄭平二人多有容忍,可被二人接連冷嘲熱諷,他並不打算咽下這個虧。
對於鄭平不知是揶揄還是嘲諷的話,他心平氣和地回復,卻在話中暗藏了硝煙:“這些人恨我入骨,不過是為了‘權’與‘利’二字。若有朝一日我退位讓賢,他們將不再為我多費心力。反倒是韓兄,口才如文才一般犀利,讓人又愛又恨。”
雖然沒有直接點明,卻已暗指鄭平嘴毒不饒人,絕對比他還要招恨,得罪人恐怕並不比他少。
從某種意義上說,孫權也算是真相了。
他不知道自己就差一步就能捅破窗戶紙,察覺到鄭平的真正身份。只可惜先入為主的想法總會掩蓋所有合理的猜測,孫權哪怕已經想到曹操營帳中似乎真有那麼一個嘴毒得氣死人,一封檄文把袁紹噴到自閉的狠角色,也完全沒有往鄭平的身上想。
孫權就這樣錯過一個可以得知真相的機會。他倒還記得“一碗水端平”,不會厚此薄彼,在杠完鄭平后,同樣回敬謝諸道。
“謝兄亦不必自視甚低,若論‘那伙人’最為上心,欲除之而後快者,我若排第一,謝兄弟定能排第二。我二人不過難兄難弟,誰也別嫌棄誰。”
處境危急三人還有心情拌嘴,可見他們雖然覺得被追擊有幾分麻煩,但都沒有把這件事真正地放在心上。
或心理素質過硬,或有恃無恐,或兩者皆有。
謝諸武藝高超,哪怕雙拳難敵四手,大概也能保證自己順利逃出升天;而鄭平自己也有保命的法門,因此毫無緊張之感,就不知道孫權所恃為何,竟也一點都不擔心的模樣。
山腳下的兩隊搜查者大概也並不能在黑暗中確定他們的藏身之處,哪怕已猜到孫權大概率可能會連夜出城,卻並不知道他會從哪個城門逃走。在找尋了一番而無果后,留了一隊人守在要塞通道,另一隊人滅了火把,悄悄進城。
鄭平等人在山上等候了一會兒,發現另一隊人馬確實進入城中,沒有去而復返。而留守在要塞的這一隊人儘管堵住了通往吳郡的官道,但因為天黑的緣故,只要不往那個方向走,不開照明的用具便極難發現他們。
鄭平孫權三人暫時獲得安全。但若不能趁機逃離丹陽城,等到天亮,那些想要除掉孫權的勢力派遣更多的人過來,只怕他們避免不了一番惡戰。
謝諸並不希望自己進入正軌的賣葯生涯被打破,可如今與孫權牽扯到一塊,今日過後,他恐怕難以在丹陽城安然如舊。他心中憋着一股氣無處發作,卻又不能真的對孫權的死活置之不理。
且不說當年孫權的父親孫堅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昔日他未能成功救到孫翊已成了心中之憾,不能再讓孫權重蹈覆轍;就說江東目前的局勢,有孫權活着是最好的。
若孫權死在此地,稚子年幼,孫家的其他人又無法如孫權這般撐起整個江東,對付心思各異的士族,只怕江東會陷入混亂的割據當中,永無寧日。
謝諸越想越覺得心煩,越想便越對孫權看不過眼。
“太史令公有雲,‘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孫將軍明知此城內外未安,異心者眾,而自己又身系江東百萬之眾,為何還要單槍匹馬來此?”
三人之中此刻最為平靜的大約就是鄭平。哪怕自稱手無縛雞之力,需得仰仗謝諸奮勇殺敵,滅除隱患,他在跑路的時候卻毫不含糊,比惜命的孫權還跑得快,跑得穩,連氣也不帶喘一口。
孫權還在因為自己體能比不過一個看起來身單力薄的文士而抑鬱,便聽到謝諸的指責。
他顧不上林林總總的小心思,對謝諸道:“謝兄未免太抬舉我,我並非單槍匹馬而來,亦不敢如此自負,膽大妄為。”
聽到這樣的解釋,謝諸反而更加氣惱:“那追隨你的人呢?總不至於死了個精光吧?”
“他們尚有別的事要做,明日便回。”
這話等於回到了原點。“獨身一人前來”,與“帶着大部隊前來,然後把人都調走,只自己一個人潛入城中”有什麼兩樣?
謝諸被氣得臉色鐵青不想再與孫權說話。
鄭平在一旁聽了這許久的熱鬧,眼見謝諸敗北,這架恐怕已吵不起來,才散漫地問道。
“昨日有一個自稱‘瑜’的青年郎君前來找謝諸問葯,你可認識?”
一聽到“瑜”這個字,孫權下意識的皺眉,又很快鬆開。
他仔細詢問對方的樣貌,等描述與自己心中猜想的人選重合,孫權沒有再表示出任何異狀,只平靜地道。
“應當是公瑾。”
謝主雖然不認識周瑜,但看起來也對周瑜頗有了解。他聽了這話,顧不上與孫權生悶氣,扭頭反問:“周瑜為何沒與你一起?”
孫權看不出情緒地道:“他另有要務。”
又問謝諸,“公瑾尋你,可有求到葯?”
謝諸的城府遠不如孫權,並未看出他的套話之意。
他回想鄭平昨日與他的轉述,道:
“未求到葯,便已離開。只那藥專治小兒驚病,又植根于山頂,雖只在北地生長,卻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我這也沒存貨。”
孫權聞言,眼中的笑意更淡了幾分。
只謝諸不明內情,還在一股腦地抖落“情報”,不豫地埋怨道。
“早與你說了,我不會接受孫家的招攬,就算是你老子復活了也沒可能,何必又派周郎白問一趟……”
一直悶聲不言地聽着,沒有表現出異樣神態的孫權忽然冷笑了一聲:“我可從未命他來問。”
謝諸忍不住閉上了嘴。他終於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
他雖然不認識周瑜,但也知道周瑜對於東吳的大功績,聽說過周瑜的雅量高致,不想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語讓孫權對他生出絲毫芥蒂。
但是現在事情很明顯,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周瑜確實事先並未與孫權通氣,而跑來拉攏他。或許只是臨時起意,來不及向孫權彙報,又或許是刻意隱瞞……總歸令孫權生出了些許不快。
謝諸倒是有心解釋點什麼,又怕多說多錯,只能把目光投向鄭平,示意他“會說話就多說點”。
鄭平和孫權本就可算作是敵對的二方,不添柴倒油就不錯了,哪還有幫人和睦友善的理。
然而他與周瑜並無過節,雖有幾分口角,但也不想一個一心向忠的英才將領被人誤解,招致悲劇。
他淡淡道:“周瑜所尋的百澀草不僅能治小兒驚魂,還是治外創的良藥。我見他雖然行動自如,右臂抬起手卻有些許凝滯,應是不久前受了箭傷。能治小兒驚病的草藥並非只有百澀草一種,不必大費周章地來向謝葯郎尋。這葯他應當並非尋來為家中小兒使用,而是為了他自己。”
表面上是在討論周瑜是否是為家中小兒求葯,可是誰都知道,周瑜家中的孩子沒有患有驚病的。反倒是孫策早亡,留下的稚子正因為父親的去世而患上了這病。
恰巧追殺孫權的那伙人正抱着殺死孫權,扶植傀儡幼主上位的想法。為了不被記恨清算,他們沒有考慮孫權的兒子,而是把目光盯上了孫策的長子。
以周瑜與孫策的深情厚誼,孫權在乍聞周瑜的“問葯”與“拉攏”后,會因此多想,繼而生出懷疑與不快也是在情理之中。
孫權看似接受了鄭平的說法,但他心裏究竟如何思量,除了他自己本人,別人無從得知。
謝諸本提出建議要養北邊走——南邊的路不通,不如去北邊,等避過風頭再回來。
孫權卻並不願意。一來丹陽已足夠靠近北地,再往北,逼近曹操的地盤,只怕有異心的人會更多。二來,他不惜讓自己深入險境,將所有部曲與守衛支走,就是為了佈局。如今佈局已完成,只差收尾,要他拋棄一切成果,逃離此地,他怎會甘心?
孫權不願走,謝諸便也走不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鄭平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脫離“庇護”,自己單幹。
孫權冒着生命危險也要等到佈局收網,可他最先等到的不是自己的親信,而是全副武裝,在城池附近一座山一座山搜羅的士族衛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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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哥:別問。問就是摸魚。摸着摸着,局中的MVP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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