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創傷
漆黑的夜晚中,寒風凜冽。突然前方的空中一陣火光乍現。緊密的槍聲紛至沓來。爆炸聲、喊殺聲、更多的是充滿恐懼的叫喊聲。
“這是個陷阱!是陷阱!快起來,繼續跑。衝出去!不要停下!”
一個人拉住我,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跟緊。千萬別掉隊。”
我看不清這人的長相,但我意識中卻覺得這人與我十分熟悉。
在不時閃過火光的黑夜中,我艱難的前行着。心中想着快點走,但用足了勁卻始終都走不快。
周圍很混亂,不時有人倒下。我很害怕,心裏總是想着也許下一刻倒下的就是我。突然腳下一滑摔進了坑中。
我試圖爬起,但抬頭間,我看到坑中已經躺着一個人。這人很眼熟,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眼睛還看着前方。
“俄國人來啦!快跑!”一聲叫喊傳來。我不再細看這個死人,而是抬頭看向外面。
一看之下心裏涼了一片。此刻我原本跟着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就連之前周圍不時有人倒下的混亂人群也不見了。
這裏就剩下了我一個,而外面到處是閃着因為爆炸而發出的火光,槍聲還有那一地各種支離破碎的屍體,除了這些沒有一個活物。
正當無比慌亂的時候,在前方的黑暗中隱約看到了很多晃動的人影。雖然我看不清這些是什麼人,但我卻感到了危險。我自己在告訴自己,那些是敵人!那些是俄羅斯人!
我努力的從坑裏爬起來調頭狂奔,毫無方向感的狂奔。身後的子彈已經追了過來。不僅如此,雖然我拼勁全力在跑,但總覺着身後的那些俄國人總是越追越近,好像根本無法擺脫。
強烈的無助感瞬間傳遍全身,隨着它而來的便是無邊的恐懼。正當我已經感覺呼吸變的困難時,我聽了一個人在喊我。
“吉普賽人!吉普賽人!”
**********停下腳步,緊張的朝着周圍望去。但除了黑暗和死人還有被鮮血染紅了的積雪外根本看不到人。而更讓我焦急的是,這個聲音就在我面前,或者說離我十分的近。
“吉普賽人。我們到了。醒醒。”
我突然睜開眼睛,看着坐在我前方的一個洋鬼子在看着我。他看我睜開了眼睛,笑了笑說:“怎麼?做噩夢了?”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全身上下一陣的輕鬆,緊隨而來的便是疲勞感。才睡醒便覺得累這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是。噩夢。”我一邊說一邊搓了搓臉。
“車臣?”這洋鬼子一邊打開車門下車一邊嘴裏蹦出了這麼個名字。
我吃驚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他則站在車門旁,透過車窗笑着對我道:“吃驚嗎?戰爭創傷而已。我們這樣的人多少都有點。”
是啊.戰爭創傷。在車臣受雇於叛軍與俄國人打了快一年,同伴死了五分之四。終於在一天夜裏,從滿目瘡痍的格羅茲尼突圍而出。可悲的是,這個突圍還是俄羅斯人事先設計好的口袋。在經歷了這些后,沒有戰爭創傷才奇怪。
我的夢就是那天夜裏從格羅茲尼突圍時的情景。而那晚的實際情況較之夢境則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起突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後是從包圍圈中某一角,踏着頑強阻擊的俄羅斯人的屍體沖了出去。
其實我很幸運。雖然一身的傷疤的我回到家后時常在睡覺受到各種噩夢的折磨,但我畢竟活着回家了。與那些戰死在車臣連屍首都無法找回的隊友來說,我是再幸運不過的了。
眼前這個洋鬼子就是在車臣認識的。他叫約翰,是不是真名不知道。反正大家都這麼叫他,而且干這個的大家也不在乎什麼名字。名字就如同代號,大家知道是在指誰就夠了。剛剛約翰試圖叫醒我時,喊的吉普賽人便是我的代號。是那幫東歐毛子給我起的外號。
這個約翰是個美國人。在車臣時,我和他不是一隊的。我那隊大部分是東歐人,約翰那隊則全是美國人,所以我們都叫他們美國佬。
他是在格羅茲尼突圍前丟給了我一個電子郵箱的地址。告訴我如果感興趣,以後還準備繼續做拿錢打仗的活計,可以往這個郵箱裏發郵件。
而目前,我被約翰招募並帶到了.帶到了美國。在離開車臣兩個月後,我居然這麼快的就又準備去賣命,這是在從車臣回家前再也想不到的。我突然想起在車臣那些同伴一次在山裏的一個小村中休整時對我說的,“如果我回到家鄉,做一個待在辦公室的白領,那麼我肯定會想念現在的生活的。”
也許他們真的說對了,不過我覺得還不僅僅是這樣,應該還有一些別原因。
從車臣逃出后,2000年2月5號早上九點,我站在了自己家小區門口。這一次我確認我不是在做夢,因為我從下了飛機到現在便沒怎麼睡。我很興奮,雖然我離家其實並沒有太久,但對我的感覺來說卻恍如隔世。
我邁步走進了小區,一些早上出門買菜的鄰居看到我很快認出了我,和我打着招呼。我對於這樣的招呼感到既親切又陌生。我做了簡單的回應便徑直走到了小區單元的門口。查看了下自己全身上下的裝束,確保自己沒有任何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之後我又把我路上已經編好的用來解釋我這大半年為什麼不和家裏聯繫,都做了些什麼的謊言在腦子又過了一遍。在確認無誤后我才抬腳準備進家。
其實我那時的心理就像是一個賊,就怕遇見認識的人或者被問及這段時間幹了什麼事。但怕什麼就來什麼,就當我準備進入單元時,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張林!”一個女聲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過頭,看到一個身穿警服的女的站在我身後的不遠處正笑着看着我,“你這回來的夠準時的,明天就過年了。你今天到家,路上車好坐嗎?”
我看着眼前的這個女警察,同樣的既陌生又熟悉。這就是我當初去當兵最初的動力—我的那個女同學蔣妍。因為她有個當兵的爹,並且是打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兵爹。
“啊?哦。還行。我這是趕回來的。”
她笑了笑道:“能看的出。你這光着兩隻手就回來了。可想而知你得有多趕。”
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不光着手難道端着槍背着那個破包,揣着手雷回來嗎?那還不被你抓起來啊。
不過我嘴上卻說:“是。來不及收拾了。反正也沒什麼東西,就直接回來了。”說著我直接轉移話題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才回的家?”
“昨天我還見過你爸媽,他們都說你沒回家。也聯繫不上,正發愁呢。我說你這大半年的跑去哪了?”蔣妍問到。
“呵呵。”一說到這個去哪了做了些什麼,我就不禁有點緊張起來。我想了下我的那個謊言開口道:“在邊境上和那些俄國人做生意。那破地方,連電都未必有怎麼聯繫呀。再說也實在是忙,也就忙忘了。我這不是準時準點的回來了嗎?”
“你在邊境做生意?你不會是走私吧?”蔣妍說著皺起眉頭道。
“不不不。哪能走私啊。我要是走私我還和你這警察說我在邊境做生意呀?我又不傻。”我理直氣壯的說到,畢竟我確實沒去做走私。
“呵呵。你這以前膽小,現在都當過兵了膽子也不大啊。隨便一嚇就慌了。”她笑着道。
我長舒了口氣道:“這大過年的,別嚇我。當初我也就是一炊事班的,沒聽說做火頭軍就長膽子的。”
就在聊着時,小區門口開來了一輛警車。車停在門口按了按喇叭,蔣妍聞聲看去,招了招手后對我道:“我同事來接我了。我先走。有時間去我家吃飯。”說完調頭走了。
我看了看那車,駕駛座上坐着個男的,一臉笑容的看着正在朝他走去的蔣妍。我長長的舒了口氣,深感這忽悠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對方還是一個警察。
我再次轉過身走進了單元。朝着家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