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漂洋過海

第一章:漂洋過海

葉薇抬頭看了一眼樹蔭下漏下的微光,斑斑駁駁,伸出手來,遮擋在眼前,似乎看見了過去,卻看不見未來。

她在那棵梧桐樹下站了很久,才會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很事情要做,至少,對於她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金髮碧眼,說著陌生的語言,讓葉薇覺得有些格格不入,本來就害怕和別人打交道的她,更是心跳加速,臉上爬滿了紅暈。她都有點兒後悔來這裏了,甚至,她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將這次旅行的目的地選到了這裏。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葉薇無聊地盯着自己腕上的手錶,看着上面的指針一點兒一點兒地移動,自己的心彷彿也慢慢沉寂下來。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葉薇不能在這樣傻站着了,她走到一個路口,視線隨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移動,目光終於鎖定了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身材高挑的女郎。葉薇曾自學過意大利語,但是法語只會一句“你好”,然後滿臉尷尬地用她那一口蹩腳的英語詢問:“請問商店怎麼走?”

那個金髮女郎先是微微一笑,然後朝一個方向指了指,說道:“穿過這個十字路口,向左轉,然後走大約五分鐘就可以看到百貨大樓了。”

這個女郎說話稍微帶一點兒口音,語速比較慢,好像是在刻意咬字,怕葉薇聽不懂一樣。

葉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幾句話上,絲毫不敢打岔,不過,她還是勉強能聽懂這個女郎的話,道了一聲謝謝,就按照那個方向走過去了。

店員非常熱情地用英語說了一句:“歡迎光臨,請問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的地方?”

葉薇笑了笑,回答:“請問有巴黎大學的明信片嗎?”

店員輕聲回答:“有的,您稍等。”

回到旅館,葉薇沒有立刻拆開明信片,而是先從包里掏出手機來,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點開之後,輸入了這段話:“易銘陽同學,我現在在巴黎,我買了一套巴黎大學的明信片,把你的地址發給我,我寄給你。”

葉薇把手機往床上一扔,重新拿起那幾張明信片,反反覆復地看了好幾遍。她特意挑出了幾張覺得特別喜歡的,但是,在這幾張中,她不知道要給易銘陽寄哪一張過去。她怕易銘陽不喜歡,其實,她也從來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

葉薇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又陷入了一種深深的孤寂與迷惘中。長久以來,這種感覺,都一直纏着她,有時候甚至會讓她覺得無法呼吸。

葉薇深吸一口氣,又直直地坐了起來。她一隻手撐着腦袋,一隻手拿着筆,輕輕地咬住筆的上端。她不知道要給易銘陽寫點兒什麼好,她有很多話要對他多,但是,又確實沒有什麼可說的。醞釀了半天,勉強湊了幾句話,然後一筆一劃地端端正正地寫在明信片上,生怕寫丑了。

其實,葉薇雖然沒有練過書法,但是,相比於其他人來說,字跡是非常漂亮的。儘管如此,葉薇還是很擔心,害怕哪一筆寫丑了,讓易銘陽看了笑話。事實上,易銘陽的字,比起葉薇來,簡直差遠了。但是,易銘陽哪怕是給葉薇寫一個字,葉薇都會非常高興。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葉薇一猜就知道,是易銘陽。只有短短一句話:“謝謝。”後面跟着一串地址而已。這樣的消息,在葉薇看來,是顯而易見,可以預想到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會有些失望。不知道她是對自己失望,還是對易銘陽失望。

也許,是葉薇自己抱有太大期望,明知道是這種結果,又何必給自己希望,然後親手毀掉呢?

葉薇照着易銘陽發來的地址,仔細地寫在了明信片上,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了一遍,確認無誤。

手機又響了,葉薇以為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消息。畢竟,易銘陽不會跟自己對說什麼,地址已經發過來了,自己也沒有回他。

然而,倒是有些出乎葉薇的意料,的確是易銘陽的消息,上面寫着:“你玩兒得高興嗎?”

葉薇立刻打下一串話:“高興,可惜不能在這裏看到你。”但是,她想想,又覺得不妥,刪掉了後面半句,重新編輯:“你要是在這裏就好了。”

這次,原以為易銘陽會說些什麼,可是,葉薇等了很久,把手機打開了好幾次,也沒有任何消息。葉薇的心又開始往下沉,看來,易銘陽是不打算再理會自己了。漸漸的,就睡著了。

易銘陽很晚才從自習室回到自己的寢室,掏出手機一看,有葉薇的消息,都過了兩個小時了。易銘陽這才想起來,剛剛到自習室,把手機調成靜音,還沒放下呢,就收到了葉薇的信息,後來忘記手機靜音的事情了,這期間,他一直在看書,沒有鈴聲提醒,也就沒有看手機。

易銘陽本來想立刻回一個消息過去,但是,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想來,葉薇應該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了吧。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下了手機。知道她在巴黎玩兒得高興就行了,沒有必要說這麼多。巴黎是他夢想的地方,也是他一生的傷痛。他想,葉薇應該是知道這一切的,不然,也不會去巴黎的時候,特意還給他寄一張巴黎大學的明信片過來。

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只能裝作不知道。

易銘陽偶爾會想起這個叫葉薇的女孩子,雖然認識她很多年了,但是,他卻並不知道,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對她的印象,有好有壞,也一直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來看待,可是,有的時候,那個感覺,就連自己也說不上來。

易銘陽突然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特殊不特殊的,而自己在葉薇心裏,也是一樣的。葉薇給他寄明信片,肯定也會給很多人寄,她一向如此,不過是她記住了之前他說過的一些話,才特意這樣的。

六年前,是他第一次踏上巴黎的旅程,卻沒有一丁點兒的興奮,反而充滿了無盡的悲傷。那個時候,易銘陽已經準備報考巴黎大學了。

易銘陽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家,家裏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讓人看了心裏難受,如果不是有年邁的奶奶在,他真的不想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可是,那天,他的姑姑易曉芳連着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讓他務必回家一趟,他不好推辭。

第二天,易銘陽拒絕了易曉芳的陪伴,獨自一個人去了巴黎,接回了他爸爸的骨灰。他那個去巴黎做勞工的爸爸,為什麼就不能等他去巴黎相聚呢?父子倆最後一次見面,竟然就是永訣。

巴黎這邊的律師,面無表情地用有純正的法語對易銘陽說道:“很遺憾,你父親死於過度勞累引起的心肌猝死,醫院已經儘力了。”

過度勞累……易銘陽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那個律師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道:“他的遺物,還留在宿舍里。”

所謂遺物,不過是一些用舊了的東西,當然,還有一張銀行卡,卡裏面有一萬歐元,都是以前一點兒一點兒辛苦地攢下來的。

易銘陽本來還想着,再堅持幾個月,就不用和爸爸分開了,沒想到,上天卻給他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為了讓爸爸以後能過上好日子,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易銘陽努力學習,放棄了國內大學保送的機會,自學法語,可以說,這麼多年來,他就是衝著巴黎大學去的。可是,突然一下子死亡這堵牆便橫亘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變成了一句冰冷的屍體,一時間,真的難以承受。

雖然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易銘陽現在想起來,都有一種大石頭向他砸過來的那種感覺。

同屋的嚴文友連續做了七八個小時的實驗,才吃完飯,準備睡覺的。他看見易銘陽這個時候了才回來,順口問道:“銘陽,你每天都去圖書館,這麼晚才回來,我們還有一年,碩士就畢業了,是不是想接着考博士啊?”

易銘陽沒有回答,即使是每天最親近的室友,他也覺得離他們很遠。

嚴文友已經習慣了易銘陽的這個樣子,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便接着問:“你準備考哪裏呀?”

易銘陽不知道,現在自己的目標在哪裏,想來也覺得有些可笑。他只是低着頭,慢慢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嚴文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沒關係的,你成績這麼好,到時候肯定可以保送。比起這個呀,你還是趕緊找個女朋友要緊。”

這句話,倒是把易銘陽給逗笑了,說道:“怎麼,你們自己找到後半生的墳墓了,想把我也拖下水?”

嚴文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不愧是哲學系的高材生啊。墳墓就墳墓吧,誰最後不得一抔黃土掩風流啊?哪個女生能把你拖下水,以後她就是我嚴文友最佩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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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春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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