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親戚常走不長住
清泉鎮是長平縣最先富起來的小鎮,先是清泉飲料廠,再是清泉服裝廠。這兩家廠子帶動了小鎮的發展,使清泉人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當別鎮的人家還在為家裏買了一輛自行車沾沾自喜的時候,清泉人已經開上了摩托車。別鎮的人圍着為數不多的黑白電視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清泉人已經看上彩電了。
邑小眉家是真正的二層樓房,樓板是五孔板做的,澆上水泥,和一樓沒什麼區別,在上面怎麼跳怎麼跑都沒關係。不像邑驚塵家的木地板,腳步稍微重一點就咯吱咯吱響,跳一腳,感覺整個房子都會塌。陽台的扶欄上,還用瓷磚貼出了熊貓吃竹葉的圖案。房頂上吊著兩個鐵環,一根竹竿連接兩邊,正好做晾衣服用。樓下主要是大廳,兩開間的房子,八仙桌緊挨着牆壁,加上兩把竹椅子再無他物,整個大廳看着像跑馬場一樣寬敞。隔出了一間小房間,邑小眉的公公婆婆住。廚房在屋后另蓋一間,煤球緊挨着廚房的一角,堆了數百個。
邑小眉領着弟弟上了樓,知道弟弟要來,她已經提前收拾了房間,鋪好了床鋪。
“你就睡在這裏。”她打開房門,對弟弟說,“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你要來,沒來得及準備,你先湊合住着。看看有什麼需要的,就跟姐說,姐去買。”
邑驚塵說:“不用了,明天我到廠里報了到,住宿舍就行。”
邑小眉有些不高興:“姐姐家在這,你住宿舍幹嘛?別人知道,會笑話姐姐的。”
“姐,我知道你疼我,可現在你是馬家的媳婦,是馬家人。咱們是親人,也是親戚,親戚常走不常住。”
邑小眉伸手從弟弟腦後一巴掌拍了上去:“說的叫人話嗎?我是你親姐,什麼時候成親戚了?”
“唉!”邑驚塵嘆了口氣,“你當然是我親姐,在你心裏我是你的家人,但你的公公婆婆不會這麼想。在他們心裏我就是親戚,我住在這裏,時間長了,他們就算嘴上不說,心裏總會有意見的。”
邑小眉不再作聲,公公還好,婆婆的小氣是遠近聞名的。時間長了,必然會計較的。上次拿了兩百塊給母親,不知道怎麼被婆婆知道了,含沙射影地說了好久。要不是她忍功練得好,恐怕就要打起來了。
心裏雖然遲疑,但邑驚塵畢竟是她唯一的弟弟,大老遠跑來這打工,在家裏有地方住的情況下,讓他去住宿舍,實在說不過去。她擠着笑容說:“沒事的。你姐姐也在服裝廠上班,也掙錢。又不花他們的錢,他們說不着。”
邑驚塵明白姐姐的難處,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是我不想住在這被你們管着。過了年我都二十了,在家天天被爹娘管,到了這還被你管,我不自在。而且我一個大小夥子,在你公公婆婆面前,總歸有不方便的地方,你說是不是?”
“你真的不住這?”
邑驚塵一手搭着姐姐的肩膀,一手指着那張床說:“這裏給我留着,我有時間的時候會來串串門,吃你做的紅燒肉的。”
邑小眉拍開了弟弟的手,咕噥了一句:“真拿你沒辦法!”
到了清泉飲料廠,邑驚塵才知道什麼是廠,和這裏相比,他們的酒廠就是一間小作坊。
馬巨源是清泉飲料廠的銷售,業績不錯,上至廠長下到職工都賣他幾分面子。他給小舅子活動了一個機修工的職位。這在他看來這是僅此於他的最好職位了。用他的話說“修機器是一門技術活,人有一技傍身將來餓不着。”
車間主任把邑驚塵領到機修工的休息間,七八個人正圍着一張桌子在打牌,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主任拍了拍靠牆的一張桌子:“唉唉,上班時間有點上班的樣子啊!”
那七八個人這才抬起頭,一看是主任來了,裝模作樣地要藏牌。
有人嘻嘻笑着:“主任你說巧不巧,剛一拿出來你就來了。”
主任皮笑肉不笑:“是啊,說來真的巧,每次我來你們都在打牌,每次都是剛拿出來。”
大家不笑了,搬椅子的般椅子,倒水的倒水。
“主任您坐,有什麼指示?”
“主任喝茶。”
主任一看那茶缸子上厚厚的茶垢,推開了:“指示不敢當,老周呢!”
“上廁所去了。”
主任不滿意了:“怎麼我來十回有八回他都在上廁所?”
“找他有事啊?”
“給他收了個新徒弟,讓他好好帶着。”
大家這才把目光落在了邑驚塵身上,有人圍着他轉了一圈,一隻油膩膩的手突然拍在了邑驚塵的肩膀上,邑驚塵措不及防肩膀踏下去了一節。那人笑了:“主任你找的這人不行啊,像沒吃飽,擰得動螺絲嗎?”
“少廢話,人我給你們帶來了。教人家一點好的,別把人帶得跟你們一樣,一個個像二流子似的。”
說完主任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有兩隻鐵鉗般的手抓住了邑驚塵的肩膀,一把將他摁在了椅子上:“坐!”
邑驚塵被迫坐下來了。
那人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如此一來,比他高了整整半個身子。像審犯人似的問:“叫什麼名字?”
邑驚塵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人生地不熟,只能放老實一點:“邑驚塵。”
“喲,這名字特別啊!你爸是文化人吧?”
“種地的。”
“種地的能給你起這個名字?那一定是你家爺爺,姥爺,讀書的,讀書人都喜歡起這樣與眾不同的名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讀過書一樣。”那人扭頭看向自己身後的工友,“就像顏夫子似的,給自己女兒起個什麼顏溪?人家姑娘都是花啊娟啊,就他女兒居然是一條小溪。”
“你不懂,人家說了涓涓細流匯成大海,到了他兒子不就叫顏川了嘛!”
所有人都笑起來。
邑驚塵鬧不清他們說的是誰,這又有什麼好笑的,只是實話說道:“我的名字是花錢請算命的起的。”
後面的人又笑起來:“雷達,猜錯了吧!”
雷達嘆了口氣,鐵鉗般的手拍了拍邑驚塵的肩膀:“真是個老實的孩子啊,學校剛出來吧?”
邑驚塵覺得這樣被他俯視着很不自在,站起了身:“我師傅什麼時候回來?”
雷達又一把把他摁在了椅子上:“不急,在見你師傅之前,我得給你講講這裏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