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談心
“等殺了他,我就離開帝都,大不了一輩子逃亡。”
廖茵茵也急了,她霍然站起,趁其不備,一把奪過楊炎手裏的劍,斥道:“你逃亡了,你父母怎麼辦?你沒想沒想過,你逃一輩子,他們就得一輩子為你操心?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的還是如此任性胡為?我真特么想一耳刮子抽死你!”
“你……”平時在家裏總被老娘當孩子一樣教訓也就罷了,現在出來還要被一個小丫頭這般訓斥,楊炎心裏頭那個窩火憋屈勁兒,別提多厲害了。
廖茵茵便是故意要激他,嘲諷道:“怎麼,嫌我罵得太狠了?我告訴你,有好些難聽的話,是看在你我昔日交情的份上,沒忍心罵出口而已!”
“像你這種自私懦弱,沒擔當的人,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翠翠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為,非但不會感激你,反而會責怪你,因為你沒有照顧好她的女兒和家人!”
被罵自私,楊炎也就忍了,可這不知好歹的丫頭竟罵他懦弱?他楊炎豈是懦弱之人?懦弱之人,又豈能拿着劍去為親人報仇?
就很可笑!
廖茵茵索性把楊炎的劍也扔了,扔得遠遠的,“你還覺得我罵錯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連這幾天都忍不過去,還要連累家人,禍害父母,那不是懦弱,是什麼?真正有擔當的人,應是思慮周詳,忍辱負重,既能報仇,護得了親眷,亦能自保,而不是殺了人就跑!”
這幾句話如同當頭棒喝,將楊炎砸得眼冒火星,羞愧得無地自容。
或許廖茵茵說得對,他確實是個懦弱之人。
沉默好一陣,風漸漸涼了,廖茵茵攏了攏身上的衣襟,才再次開口:“楊炎,我並不是想罵你,先前也是逼急了,這才說了那些難聽的話。”
“定國侯在朝中權勢很大,人人都要禮讓三分,就連令尊也不輕易與他交惡,你要是殺得了他,那頂多是你賠一條命,也算簡單,可你若沒殺成呢?若是定國侯活着,將會如何報復楊家報復你爹?這一點不用我說,你只要靜下心來,自己也能想到。”
“你我雖然不來往了,可我還是不希望看到你走錯路,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畢竟你之前救過我,我也該在適當的時候攔你一攔,報答你才是。”
楊炎抬眸看過去,原先積在心頭的怒火,逐漸消散殆盡,連目光也變得清透柔和。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再見我了。”
廖茵茵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心頭也不禁嘆了口氣,她原本也是不打算再見他了,可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怎麼樣,便都能做到的,往往是心不由己啊。
“難道不是楊公子不願再見我么?”
不,我不是不願見你,是不敢見你,怕見了,就會忍不住違背原則,變得連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了。
這話,楊炎能在心裏說,嘴上卻不能,他看着對面的人,心在顫動,可有再多的話,也註定不能說出口,說了只會讓自己難堪,讓對方難做。
“姑娘說笑了,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廖茵茵支支吾吾半天,忽然不知如何解釋,她可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守在相府附近,看見他衝出來,一路尾隨至此的。
“我是晚上閑來無事,出來走走,正好走到這附近的。”
“哦?就這麼巧?”
楊炎顯然是不信的,但隨後又想,自從與這丫頭見過第一面以來,他們就各種偶遇,這麼巧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在他們之間了,其實也並不稀奇。
然而,他信這麼巧,卻不信廖茵茵只是單純出來走走而已。
要知道,她可是有個十分不良的癖好——偷盜。
“你是又去誰家府上走了一遭出來吧?”
“直接說我去偷東西了不就行了嗎?還非要拐彎抹角,好像誰聽不懂似的。”偷盜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廖茵茵不願被人掛在嘴邊上說,儘管也並不以此為恥就是了。
楊炎回頭將劍撿回來,鄭重道:“還是希望你能聽我一句勸,往後別再做這種事了,不僅國法與道德上都不提倡,也很危險,一旦被人抓住,就不好脫身了,要說的話也就這些,我先走了。”
廖茵茵一把將他拽住,急聲問:“你該不會是還要去定國侯府吧?”
“不是,我要回相府,”楊炎心平氣和道,“你罵我罵得對,我確實不該如此魯莽,要報仇也得慢慢來,放心,這種錯誤,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那就好。”廖茵茵鬆了一口氣,放開手,“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
兩人相視一眼,各自離去。
楊炎不知道的是,他沒走多遠,廖茵茵便掉頭,悄悄地跟着他,直到看見他確實進了相府,沒再打算去找定國侯報仇,這才放心地離開。
同樣從後門回到府里,楊炎準備先把劍放回房間,再返回靈堂,可放了劍,走出門來,就見廊下燈火中站着一人。
母親正用審視的目光盯着他,雙唇抿成一條縫,眸中隱有怒氣涌動。
“娘?您怎麼過來了?”
“方才去哪兒了?”顧知夏的語氣不太和善,有質問的意思,“為何四處找不見你?”
楊炎心想,她能這麼問,想必是之前來過,沒見他在房裏,這才不悅的。
“我出去走了走,吹吹風,清醒清醒頭腦。”
顧知夏挑眉:“真只是這樣?”
沒人比她更了解這個兒子,翠翠死了,他守在靈柩旁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眠,可未曾掉過一滴淚,這是不正常的。
當然,並不是說他不傷心難過,而是他心裏還憋着一口氣不肯松,不允許自己落淚。
這口氣叫做仇恨,只有將這口氣消了,才能恢復如常。
楊炎躲開母親的視線,走過去,扶住她的手臂,輕聲道:“不只是如此,原本我打算了去殺定國侯,為翠翠報仇,我連劍都準備好了。”
聞言,顧知夏手一抖,轉過頭看他,皺眉道:“你這是犯渾!太魯莽了!”
“您說得對,”楊炎頷首,“所以最後我沒有去。”
“你自己想通了?”顧知夏倒是挺意外,這孩子遇上大事就容易衝動,這幾年雖有所改變,但終究沒能完全改了,尤其這次失去翠翠,悲痛萬分的情形下,他能自己想通,未免也長進了太多。
“是有人點醒了我。”
“誰?”
楊炎卻沒作答,直接岔開話題:“娘,翠翠的仇,我一定要報,總有一天,我會送定國侯去陰曹地府見閻王,不過您不必擔心,我不會再衝動行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會慢慢來。”
聽得他如此說,顧知夏心頭不可謂不欣慰,倏然間不得不感嘆,這孩子總算是,長大了。
“你能這麼想,娘便沒什麼好憂心的了。”
翠翠下葬后的第三日,楊志安被皇帝召進了宮裏。
他早料到李珩恢復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會是見他,甚至還想好了說詞,為翠翠求情,可如今翠翠已死,那些說詞自是作廢,他也沒了之前的忐忑與不安,多了幾分坦然。
“臣拜見皇上。”
“丞相免禮,坐吧。”案前的李珩抬起頭來,露出一絲笑意,由於當日失血過多,險些喪命,至少需要個把月才能恢復元氣,現在身子還虛弱,不僅面色是蒼白的,就連說話也有氣無力,如同病了很久的人。
“謝皇上。”楊志安落座,脊背挺得直直的,抬眸將目光投在對方臉上,關切道:“皇上尚未痊癒,應該多注意休息,政務暫時放着也無妨。”
“朕知道,”李珩笑了笑,隨即將手裏的奏摺合上,隨意扔在案頭,“只是在榻上躺了這麼多日,骨頭都硬了,想起來活動活動,順便看看最近朝堂上那些大臣都給朕呈了些什麼奏章。”
這案上成堆成堆的奏摺,有一大半都是彈劾楊志安的,他只看了一小部分,便不想再看下去。
“丞相可知,這些奏摺里都寫了什麼?”
楊志安垂眸搖了搖頭:“臣不知。”
“這些都是彈劾你的奏摺,朕讓人數了一數,共有二十七份,”李珩左手擱在一疊奏摺上面,緩緩說道,“內容嘛,都差不多,說你有很大指使那女子刺殺朕的嫌疑,有篡位奪權之野心,勸朕撤去你的相位,讓你歸鄉養老。”
楊志安如今也不過三十幾歲,就讓他回鄉養老,也未免太荒唐了些吧?
聽了這話,他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丞相就沒什麼要說?”
“皇上遇刺這麼大的事,嚇壞了滿朝文武,眾臣擔心生憂是正常的,而刺客竟是臣的養女,臣確實有很大的嫌疑,他們懷疑臣,亦是有理有據,臣沒什麼好說。”
李珩看着他,臉上的笑意越發加深,楊志安向來便是如此冷靜的一個人,他早就料想到他的反應,故而不覺稀奇。
“其實這件事,朕從未對你起疑,那女子的身世,朕也讓人查清楚了,一切因果緣由,都是朕自己當年種下的,朕沒有怪罪你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