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慈愛如山

第四十四章 慈愛如山

只見張賀剛從床上蹦下了地,還沒摸到門把手,外屋的門就響了,隨即就聽見姨媽們爭相叫道:“爸您回來了?”“爸,您吃沒吃飯啊?”“爸您從哪兒回來的呀?”“您跟他聊得怎麼樣啊?都聊什麼了?”姥爺不失時機的出現,讓張賀一下子安了心,故他也沒有再去拉房門,而是退回到床邊繼續偷聽。

“去熱熱飯。”只聽姥爺在屋外小聲道。

“我去。”“我跟你去。”四姨小姨忙起身直奔了廚房。

“內三禿小子吶?”姥爺問。

“在裏屋玩呢!估計這會兒都睡著了吧?我看看去。”大姨說著就要起身推開房門。

張賀聞言立馬躺回到了“山洞”旁邊,假裝閉上了眼睛。

“喲,這是幹嘛呢?”猛然間只見張賀,而不見自己兒子的大姨,忙又走進屋裏扯開雨傘上的床單往裏面看了看,隨即笑道:“呵呵,爸您快過來,您看看您這三孫子幹嘛呢。”

老爺子從桌邊站起身,往屋裏望了望笑道:“這又作妖呢。”

“媽,您也過來看看!”大姨倚在床邊道。

張賀姥姥聞聲走進裏屋,笑道:“這小子就是比丫頭能作。”

“在裏面憋不憋得慌啊?”三姨也走進裏屋,站在一邊道。

“這哪憋的慌啊,這麼薄兒的被單子,這還留着縫兒呢!”大姨撩了撩“山洞”門說道。

“行了,讓他們睡吧,關上門。”張賀姥姥從裏屋退出身來。

“麗琴。”大姨剛把裏屋門關上,張賀姥爺便叫了她一聲,並用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對面來。

大姨見狀忙坐到方桌的一側,小聲問道:“爸,有事啊?”

“你過兩天先把2000塊錢拿回來,跟小吳說,咱家先不買彩電啦。”老爺子一本正經道。

“為什麼呀?出什麼事了?是要結住院費嗎?不對呀,住院費有單位呢?您用錢幹嘛呀?哦,是不是趙錫環又出什麼么蛾子了。我告訴您啊,甭管他說什麼,您都甭搭理他。”大姨再次動用了她那猶如機關槍的語速和她那精明的大腦。

“甭管了,你過兩天把錢拿回來就是了。”老爺子冷冷道。

“什麼就甭管了?什麼就拿回來就是啦?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您得先跟我說說啊。”大姨着急道。

老爺子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妹單位的房子下來了。”

大姨扭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張母,重新壓低了聲音道:“房子下來了怎麼啦?用錢幹嘛呀?給誰啊?他們單位還得交錢吶?託人了?小趙說的?不對呀!小趙跟您說這幹嘛呀?他託人他自己還人情去,跟咱家有什麼關係?”

老爺子也扭過頭看了一眼張母,而後才道:“我今天跟他談了,他說只要麗雲跟他離婚,然後再給他點錢,他就同意把剛分下來的房改成麗雲的名。”

雖說老爺子在說這話時聲音很小,可大姨卻像是一根炮仗被點燃了引線似的,短短一秒就炸開了花,只見她突然高聲道:“我告訴您不行啊!什麼就給他錢啊,人家單位分的房,他收哪兒門子錢啊?就算離了婚,不改名不也有老二一份嗎?他他媽這是窮瘋了?離婚還帶訛老丈杆子錢的!這他媽都不能罵他是畜生了,連他媽畜生都不如。老二你當年是怎麼挑的呀?千挑萬選找這麼一貨,你知道他今天跟爸說什麼了嗎?他說跟你離婚還得讓爸給他錢!你聽聽,這他媽是人說的話嗎?他他媽以為自己是誰啊?男寵呀?跑出來賣來了!”

不愧是在特殊年代整過人的人,這斷章取義激化矛盾的功夫,以及嘴上的惡毒程度真不是蓋的,簡直能把人給活剮了。她倒是解氣了,可老爺子哪聽得了嗎?故只見老爺子怒目圓睜的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給我閉嘴!混蛋!說什麼呢?”

自知語失,但又不願低頭的大姨立馬哭了起來,執拗道:“我說的不對嗎?哪有這樣的呀?離婚還帶訛人女方錢的?”

“什麼錢啊?小趙要錢啊?他跟咱閨女離婚還要咱錢啊?”張賀姥姥率先“聲援”起大姨來。

本來看父親急了而不敢言聲的三姨,這會兒見母親發聲了,也趕忙附和道:“給丫屁錢,明兒我就去他們單位找丫的去。他麻痹的,是不是以為咱家沒人了,在這兒一個勁兒訕臉。”

“怎麼了,怎麼了,誰要錢啊?我二哥要錢啊?要什麼錢啊?”聞聲而至的張賀小姨沖眾人問道。

“嘿嘿嘿,您這也該改改口了啊!還二哥二哥的,這都要跟二姐離婚了!以後就直接說內王八蛋!”隨後而至的四姨糾正道。

“爸說不買彩電了,要把這2000塊錢給小趙。”大姨道。

“啊?憑什麼呀?”“是啊?憑什麼呀?”

“2000塊錢!這都夠我一年工資加拐彎了,他他媽窮瘋了。”

“爸不能給他啊,他他媽跟二姐離婚,咱都沒要他錢,他憑什麼管咱家要錢啊。您先讓他把二姐這些年的工資給拿回來。”

見自己的四女兒與小女兒也開始“逼宮”,老爺子索性也不解釋了,直接就道:“你們不懂,都閉嘴。”隨即又沖大姨道:“後天星期二,半天,把錢拿回來。”

“我不拿!”大姨異常堅定道,接着又一臉委屈的望着母親道:“您知道這電視號多難弄呢嗎?我們家老吳託了好多人才弄來的,這又送禮又給人辦事的,連定金都給人交了,現在不要了,那這錢不就白花了嗎?”

“是啊.....”其餘眾人剛要附和,老爺子就打斷道:“都閉嘴,小吳花了多少錢我出。”

“這是錢的事兒嗎?我是因為心疼錢嗎?給咱家辦事我什麼時候心疼過錢?我是不想讓您被內王八蛋牽着鼻子走。”大姨委屈吧啦的哭訴道。

“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老爺子異常嚴肅道。

自此屋裏的女人們再沒人敢說話,房子頓時安靜了。

而早就偷偷坐直了身子,一直都在聆聽着屋外聲音的張賀,卻在此刻一下子好似“定了格”,腦海中立馬就翻出了1990年他姥爺提出要購買廣渠門的那套祖宅時的場景。

那一次也是他的姨媽們,用比這次還要強烈數倍的情緒,以“買房不值”,“交幾十年房錢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如果買了房,屋內施設壞了,房管所可就不管了,得自己花錢”,“您可千萬別聽風就是雨,誰知道政策會不會一時一變啊。”等諸多看似是在為家族着想的理由來阻止姥爺的決定,但老爺子卻也如今天般不為所動,一樣只用了短短數語就穩定了局面。最終以13000元的價格就買下了後來被她們爭相搶奪的那所祖宅。

“為什麼我就沒有姥爺這種品質啊?跟姥爺一起生活的那14年裏,我都幹嘛去了?為什麼在面對壓力時,姥爺能那麼淡定,而我卻總是那麼糾結,總是會給自己找一千個貼近信仰的,看似高尚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說服自己妥協。我所有的遺憾究竟是因為有“小人作祟”?還是...?”

不同時空卻又不盡相同的畫面,不由得讓張賀開始反思。“是我自己,一直傻了吧唧沒心沒肺的在姥爺的羽翼保護下忘記了“成長”;是我自己,一股腦兒的將其所有的不如意,全部歸罪於姨媽的絕情與;是我自己,每次都主動選擇放棄抗爭,將本可以順風順水的人生親手給毀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的懦弱和迂腐。”此刻的他終於有了一種醍醐灌頂的頓悟。

言歸正傳,老太太見終其一下午,也沒有任何一個女兒再敢去提起“錢”與“房”的話頭,轉而一個個的要不就倚在大屋的床上與自己閑聊,要不就拿着大鐵盆去院裏洗衣服,要不就索性也進到裏屋眯上一覺,要不就拉着張母出外散心,一派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沒聽過的樣子。這不禁讓老太太甚是着急,於是乎待晚飯過後送別了三個女兒,讓剩下的兩個女兒睡進了東耳房,且身邊的大孫子張賀也沒了聲響的時候。老太太這才在床里隔着張賀推了推老爺子道:“沒睡呢吧?起來跟我學學,你到底跟小趙怎麼聊的啊?”

老爺子聞言,向上正了正身子,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小趙啊,我真是沒看錯,他就是一個養不熟的家雀兒。”

“他想要什麼錢啊到底?”老太太小聲問道。

“哎,不是他要的,是我主動說的...”老爺子話沒說完,老太太就立刻皺起了眉,打斷道:“你主動說的?你有毛病啊?他跟咱閨女離婚,你這當老丈杆子的還上趕着給他錢。”

“我想讓他把分下來的房改成咱閨女名。”老爺子輕聲道。

“他傻了?把新房改成麗雲名。”老太太道。

“是啊,所以他一開始也沒吐口,說了半天也只是說,就算離了婚也是一人一間。”老爺子道。

“那不就完了嗎!一人一間,天經地義。”老太太道。

“這不是長久之計!”老爺子說著翻了個身,將臉沖向老伴道:“你想沒想過這以後怎麼辦?莫不說他是不是現在外邊就有人了,就算是沒人,你就真放心還讓咱閨女跟他住一塊啊?就咱閨女這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不得受他欺負呀?這要是以後他再領家來一個,你說麗雲受得了受不了?”

“不讓麗雲去不就完了,讓麗雲以後跟咱們過,反正房子又沒長腿兒,也跑不了,永遠都有咱麗雲一份。”老太太不屑道。

“有房不住?麗雲心裏不鬧騰啊?”老爺子道。

“他一人住,讓他一人交房錢,咱還省了呢?鬧騰什麼呀?”

“他可能給你交嗎?這麼多年馬路對過房錢誰交的?”

“那就給屋子鎖起來,讓他進不去。”

“防君子不防小人,對他沒用。”

“那你說怎麼辦?要不咱不要了,讓他給咱錢!”

“你糊塗!怎麼能不要呢?這麗雲以後跟咱們過,是不是得覺得比姐姐妹妹矮一頭,這要是再沒房,以後再沒咱們了,你讓她怎麼辦?更別說這還有貝貝呢?這貝貝男孩子,長大了是不是得結婚娶媳婦?這沒房能行嗎?不得寄人籬下呀。”

姥爺的話,讓本就沒睡着的張賀瞬間有些淚目,但他一沒敢出聲,二沒敢挪動身體,只是使勁兒的控制着自己胸腔的起伏,大口大口吞咽着吐沫,讓淚水盡量往心裏流,

但老太太卻沒能發現孫子的異樣,繼續小聲爭辯道:“不是還有馬路對過內房呢嗎?內房不是特意給麗雲要的嗎?”

“這跟自己的房能比嗎?腰桿硬嗎?你沒覺得自從給麗雲要了這房,麗琴她們跟麗雲說話就老吆五喝六的。”

“我沒覺得呀,怎麼就吆五喝六的了?不是跟以前一樣嗎?”

“哎-”老爺子嘆了口氣,隨即正回了身子沒再說話,

“你想太多了!都是親姐妹兒,誰還能跟麗雲爭擰這個啊?麗雲命那麼不好,誰捨得跟她去爭擰啊?她們這結婚又都有房。”

老爺子聞言立刻扭過頭問道:“這話是你說的?”

老太太順嘴答道:“這還用我說啊,你內幾個閨女早就跟我說過,她們誰也不會因為這個就覺得你這個當爹的偏心眼,都覺得麗雲不應該去小趙家跟他弟弟妹妹擠去。”

“哎,這要是心裏沒有說他幹嘛呀?”老爺子再次扭回了頭。

“誒,對了。我這剛醒過悶兒來!說了半天,你是見着他們內房了?真是樓房啊?帶廚房廁所?在哪啊?大不大呀?”

“沒見着,但我今天問他了,他說在八角村,塔樓,兩居室,有50多平米,就差拿鑰匙了。”老爺子在說完后不禁嘆了口氣。

“你說這挨千刀的,這他媽的也陞官了,工資也比以前多了,媳婦這也好了,兒子說話也上小學了,這新房還下來了!怎麼就不知道好好過日子呢?鬧什麼離婚呀?這好日子也不知好過,偏得一個勁兒嘬!也不知嘬什麼呢?”老太太感慨道。

“哎-,這就是麗雲的命啊!”老爺子低頭看了一眼張賀。

“誒,那他最後同意把房改成麗雲的名了?你答應給他多少錢啊?”在沉默了一會兒后,老太太又問道。

“他說要5000。”

“啊?5000?你讓他搶去得了!”老太太瞬間提高了音調。

“噓!”老爺子頓時皺起了眉示意老伴收聲,隨之又扭過頭看了一眼裏屋門的方向,在確定裏屋沒有動靜后,這才又翻過身沖老伴道:“我說沒那麼多,最多給你2000。”

“2000也多啊,咱一個月才掙多錢啊?”老太太倍感不悅。

“行啦,兩千就兩千吧,這不全為了閨女和孫子嗎!”

完全聽不了的張賀“果斷”的將身體翻了個個趴在了床上。

老太太見狀趕忙伸出手拍了拍的張賀的後背,又壓了壓他的被角,見孫子好像“沒被吵醒”,這才又開口問老爺子:“那屋裏的東西呢?他不要了吧?”

“全給他。”老爺子輕聲道。

“你這是跟他談去了?還是認慫去了?那些傢具可都是我弟弟找木料自己打的,怎麼能全給他呢?我告訴你我不同意啊。還有,他們家內電視和錄音機也是咱家託人找票買的,也不能給他。”老太太說著又要蹭。(蹭:ceng三聲意思是發火。)

“行啦,能痛痛快快把婚離了,比什麼都強。”

“你倒好說話。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這都是咱家花錢買的。”

老太太滿是不悅的抱怨道,隨即又問老爺子:“他還說什麼了嗎?他兒子他要不要啊?”

“哎-”老爺子低頭瞅了一眼張賀,苦笑着嘆了口氣道:“咱孫子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爸就是拿他當幌子。今天我一見着他就說咱家同意把貝貝給他,然後才問的他能不能把房留給麗雲。你猜小趙怎麼著?他一聽就要急,但估計看是我,他就沒太內什麼。然後假裝在那兒為難了半天才說,要不就把貝貝留給咱家,覺得孩子跟着咱們比跟着他強。跟我商量,說真要是把房給了麗雲,那他以後能不能就不給貝貝撫養費了。”

“他媽的...”沒等老太太徹底激動起來,老爺子又繼續道:“我說,你兒子,你隨便,願意給就給,不給也無所謂,我們怎麼著都能把你兒子養的好好的。”

“哎-”老太太低頭看了看張賀,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怎麼著?就真讓麗雲跟他離呀?”老太太看來還是有些猶豫。

“離吧!就跟貝貝說的似的,再讓他媽跟着他爸過下去,指不定內天會出什麼大事呢!”老爺子也低頭看了一眼孫子。

“那就離吧,明兒我就去勸咱閨女。”老太太邊說邊正過了身子,繼而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語道:“其實離了也好,也省着咱閨女以後再挨打受罵的,這些年真是沒少跟着着急。”老太太說到此突然有些哽咽,故又翻了個身將臉朝向了床里。

而此時的張賀,卻突然“靜靜”的伸出了他的兩隻手臂,將其一左一右的輕輕地搭在了姥姥姥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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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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