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那個夢又來了。

街市巷口,童謠聲聲字字,都落在人耳中。有嬉笑、打鬧聲,也有跑跳的聲音,人們來來去去,都是虛無的幻影。

“一拍一,仙宮亂,一拍二,晴王反;

二拍一,帝王換,二排二,江山叛;

三拍一,新君厭,四拍一,群臣怨,

五拍一,妖妃死,五拍二……兒殺老子!”

歌聲結束的一剎那,火光四起,在街市中點燃,最後在金玉殿堂里蔓延,漸成燎原之勢。聲音被切斷,只有火光和令人窒息的高熱依然存在。

寧時亭跪在君王面前,眼前是一杯毒酒。

君王沉穩威嚴的聲音停留在他腦海中:“以後,史書會寫,我的阿寧為平群臣之怒,自絕於帝王面前。你的名字,會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千秋萬代!”

顧斐音緊緊地盯着階下的寧時亭。

骨相極美,人也年輕。銀白泛藍的長發顯示着他鮫人一族的卓越血統,但是眉眼安定平和,一如既往。

很乖。

即使到了今天這種時候,也這樣聽他的話。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站在寧時亭面前,用同樣的語氣承諾:“以後,我會補給你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婚,給你一個名分,等我登基稱帝,你就是我的帝后。我們的功業……會永垂不朽!”

這個乖順的鮫人等了十年,等來了他坐穩江山。

但是他沒有娶他,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因為他只是代政,還未稱帝,沒辦法讓他風風光光地作為皇后,真正嫁進來。

他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早有了心儀的皇後人選,那是被他好好保護、隱藏起來的一個狐族少年。

他告訴他,阿寧,現在不宜操之過急,你一定是我唯一的皇后。

他告訴他,阿寧,等我們大婚那天,我就和你圓房。

我的人,要從正南門抬進來,乘九十九隻仙鳳圍繞的嫁輦,風風光光地和我成親。

寧時亭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他永遠相信他的話。從他五歲那年,被他撿走之後,這個小鮫人就把自己的一切放心託付給了他,誓死追隨。

這次……他一定還會聽他的話!

然而他失算了。

笑意緩緩從鮫人的臉上綻開,沒有慌亂,只有涼薄的嘲諷。

寧時亭輕聲說:“以後,史書會寫,晴王代政后江山不穩,都是因為寧時亭狐媚惑主。”

“該殺!”

這個小鮫人終於知道了。

終於知道他付出了一切,不過是一隻無心帝王推出來頂罪的羔羊。

顧斐音十年沒碰過他,別人卻會覺得是他禍亂朝綱。不會有人比寧時亭更好騙了,說點甜言蜜語,許下一些不會兌現的諾言,他就會心甘情願地為他赴湯蹈火。

二十二年的追隨、崇拜,無數次的捨身赴死,虛假的情愛與時間,都掩埋在冰冷的史冊,不為人知的角落中。

“你喝還是不喝?!”

年輕人的平靜終於讓帝王徹底慌亂起來,徹底亂了陣腳,眼裏幾乎要燒起一團火。

“是我養大你,是我救活你,是我把你帶進府,九洲都知道我最寵愛你,我為你鬆懈了朝政——阿寧!”

見他不動,那聲音最終變成了暴喝。

“喝了它!”

下巴被掐住,硬生生灌入冰涼的烈酒,疼痛幾乎瞬間將年輕人的胸腔生生撕裂。

然而男人的聲音和氣息,也在此刻終止——一支金色的羽箭,在這一剎那貫穿了帝王的咽喉。

那一剎那巨大的貫穿力,甚至直接將他整個人往後生生拖了半尺!

血液噴涌而出,男人連遺言都沒說出口,就這麼死了。

年輕人微微睜大眼睛。

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事件震懾,卻在聽見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瘋了似地爬過去,嘶聲喊道:“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我把命還給你,我五歲的時候死在鮫人海岸邊,你醒來,我把命還給你!”

二十二年。

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

漂亮溫軟的臉頰沾了血色,指甲嵌入骨肉,生生剝離。

年輕人渾身發著抖,惡毒的恨意姍姍來遲,在此刻才瘋狂地傾瀉而出。

他怎麼能和他一起死?

他憑什麼和他一起死!

身後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將他往後拖,死死地摁進了懷裏。

“寧時亭。”

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睜大眼睛去看他,可是他眼前已經黑了下去,再也看不清東西。

血液在腦中衝撞,耳邊嗡嗡蜂鳴。

從少年到青年,顧聽霜對他說話時,永遠是這樣的口吻。

輕慢、惡劣,帶着少年獨有的驕傲與陰戾,只是這個時候語氣沉了許多。

他和他不怎麼熟悉。

初入王府時,他十七歲,顧聽霜十四。

當天晚上,顧聽霜把他趕出了新房,因為那是他母親曾經住的地方。

後來,兩個人一個屋檐下相處,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好幾年。

顧聽霜總是沉默的,冰冷的。是一個在黑暗的角落,扶着輪椅,腰背筆挺的陰鷙少年。

偶爾他視線和他對上,顧聽霜總是會將臉別到一邊。

再後來,寧時亭離開仙洲。關於他的印象,也只有周圍官員的偶爾提及——“世子勉強能走動了”、“世子搬出了王府”……

世子已經長大成人。

他看不見,可是依然感受到了這股氣息,認出了是他。

顧聽霜半跪在地上,抱着他。

昔日瘦削的少年已經變得充滿力量,銳利的眼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沒說話,他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寧時亭。”

“你冷不冷啊。”

毒侵蝕着他的神志,生息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流走。

顧聽霜說:“你真可憐,快死了,還貪這點熱氣。我父親他從來沒牽過你的手嗎?”

他這樣說著,可是抱着他的臂膊很用力。用力到微微有些發抖。

這樣擠着抱着,還是很溫暖。

“你看看我,你看不見了嗎?”

一聲又一聲,如同鈍刀子切割。

是恨嗎?他還以為他奪走了他母親的寵愛,擾亂了他的家庭;還是恨他作為一個外人恬不知恥地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

恨他,闖進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年月,以此覺得羞恥嗎?

儘管只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他的的確確破壞了顧聽霜的安穩年月,擠佔了晴王府的一角,闖進了他封閉起來的獨處時光。

他的嘴唇動了動,但是喉嚨也像是被冰凍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窮盡他的力氣,這個夢再重來千百次,他依然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顧聽霜跪在地上,死死地將他抱在懷裏。

這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直至懷裏人身體漸漸涼下去,一聲壓抑的低泣才猛然從喉間漏出。

“你看……看看我啊。”

最後一點意識隨着這句話消散,金玉殿堂轟然墜毀,天空顫抖着,青煙在剎那間騰躍起,火光呈現滅頂之勢。他短暫的一生次第浮現,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音容笑貌,恩師凝重的面頰,邊關雪原上的風聲……都在化作了強大的鬼手,將他拖進了無邊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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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椅暴君的白月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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