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七十七節 往事再提
子時,林風準點和游波齊碰了頭,兩人也沒有多話,在夜色的掩護下,向著奧翎王宮進發。枯榮巨樹上的燈火依舊輝煌絢爛,只是經歷上次一役,樹葉脫落不少,露出了更多的天空。多美啊!林風還記得初見枯榮巨樹的那個夜晚,那時自己雖然是個囚犯,不過筠兒還在身邊,李婆婆也未仙逝,前路固然迷惘,同樣充滿希望。而如今,林風只感覺一陣難言的無助和孤單。
兩人在黑暗中潛行許久,游波齊終於停住了腳步。林風看到不遠處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門前守着個無精打採的衛兵。兩人走過去,衛兵只瞟了瞟兩人的銘牌,什麼話都沒問,就讓兩人過去了。進了小門,是一條潮濕狹窄的漫長石頭甬道。此間沒旁人,游波齊於是有一搭沒一搭跟林風說些話,都是以前在玄乙族的生活舊事。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林風有些疑惑,“怎麼不是往上的通道,感覺好像是在下行。”
“這條供修葺匠人使用的通道,需要繞樹半圈以後才會向上。”游波齊這樣解釋道。
又行了一盞茶功夫,兩人來到一處石壁前。待螢梗枝的白光照在石壁的脈陣上,林風只來得及罵了句“娘的”,身體就被一束綠光吸了進去。
還是那個巨大的樹洞,還是那面刻着“奧翎永昌”的高聳石壁,只是四周滿目瘡痍。看起來李婆婆和黃祖的那場惡鬥差點將這個地方給毀掉。
“對不起,我也不想騙林兄的。”游波齊的樣子有些無奈。
林風實在不想理他,不過又忍不住問:“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這樣!?”
“你不要怪齊哥,是我拜託他做的。”居然是游波筠的聲音。
林風傻了,循聲看去,游波筠和孑生正站在石壁的左下方。
“筠兒...”林風一時語塞,他心裏有千萬句話想問想說,可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看來她已經完全成功了吧。”孑生長嘆一聲,“黃祖女士,你看,他的脈術還有破除的可能嗎?”
一陣寂靜之後,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可以,只是單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要完全解除此脈術,耗費甚巨,如她趁機攻來,我們就沒有退路了。”
“果真如此,她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孑生說著,走近林風。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到底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林風原本很憤怒,不過聽孑生、筠兒和黃祖這樣幾問幾答,反而變得詫異起來。
“我想,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麼關係了,她既然不再管束你,應該是有持無恐了,只是...”孑生看向林風,眼中似乎有些不忍,“林哥,你聽了以後不要有負擔。”
“什麼啊?你他媽的快說啊,老子現在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負擔!”林風急了。
“林哥,對不起,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筠兒說不好,你還是聽孑生仔細告訴你吧。”游波筠走過來,溫柔地挽住了林風的手臂。林風被這一挽,心中沉積許久的陰霾立刻消融殆盡,似乎只要有這雙手在,其它什麼都不重要了。
“咳咳...那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不過這之前,你先聽我講個故事,關於這個世界由來的故事。”孑生目光環視着四周巨大如蚺的樹根,娓娓講訴起來。
三百年以前,一個叫伽水縣的縣城外有一棵大樹,樹下住着一名叫李冼的婦人,她的丈夫和孩子都被抓了壯丁,去了邊關,只有她一個人住在樹下的幾間茅草屋裏,每日盼着她的親人歸來。
可是盼來盼去,等到的卻是親人們戰死沙場的消息。李冼痛哭了兩日一夜,到第二天晚上時她已經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她決定跟他們一起死了乾淨。
李冼找出準備好的白綾,將它懸在房樑上,把頭輕輕放了進去,閉上眼睛。這時,她憑直覺感到房間裏多了一個人。茅屋極少有人來,這麼晚了,會是誰呢?李冼睜眼一看,居然是一位衣着華服的婦人。婦人見她看着自己,便對她道:“我叫黃祖,是你屋后大樹的樹神。我看你頗有靈根,又實在可憐,所以特來點化你。我可以教你脈術,只要你用心修習,日後也可成仙,如何?”
李冼見黃祖身子飄在空中,料其所說不假。她本已萬念俱灰,如今卻得仙人降臨,須臾有了活意。當即便跪下拜了九拜,從此跟着黃祖潛心修行。
李冼天資聰明,又能吃苦,功業進步飛速,很是讓黃祖滿意。因此除了教李冼脈術外,黃祖也教她識字、繪畫、種植等技能。師徒兩人關係越來越好,越處越融洽。
忽一日,李冼發現師傅黃祖眉頭緊鎖,神情恍惚,不由關心問詢。誰知黃祖竟有些忸怩。李冼是過來人,即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拗不過李冼的軟磨硬泡,黃祖還是將自己欽慕上一位叫常左的仙人之事告訴了她。
這名喚作常左的仙人在遊歷中,偶過伽水縣,看到了河邊的這株靈樹,於是落下雲頭前來觀瞧。見到黃祖以後,兩人交流了不少修行心得。黃祖本體是樹木,以自修自悟為主,常左卻四海雲遊,歷練豐富。兩人暢談七天七夜,黃祖徹底被常左的所知所悟所折服。加之常左形容端莊,穩重儒雅,黃祖心中竟暗暗生了情愫。情種一生,再難揠除,越不想越念想,越不念越想念,以至茶不思飯不想,形憔悴神迷離。
聽罷,李冼決定要幫師傅達成心愿。她偷偷盜來了常左留給黃祖的通靈蟬,發出了遭遇危險的信號。常左聞訊趕回,李冼就將黃祖的心意一五一十告訴了常左。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常左以自己習慣了逍遙無羈的生活婉拒了。而黃祖其實早發現了李冼的小動作,並沒有阻止,一直在暗處旁觀。眼覷常左又要離開,想再見已不知何年何月,便鼓起勇氣站了出來。她無言看着常左,半日只是問了一句,”什麼時候會再來?”
常左似乎有所不忍,道:“只要你勤修脈術,參悟真理,天地雖廣,有緣自會再見。”按常左的想法,他覺得只要黃祖真正悟道,這份感情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可是,他小瞧了語言的魔力和女人的痴狂。黃祖既得了希望,就再無法靜心潛修了,一點點的失誤和挫敗就會讓她暴跳如雷。心魔,在悄然滋長。
不久,伽水縣調來了新縣令,新縣令有個浪蕩兒子,從小就對修仙痴迷不已。他在市井間聽說城外草屋住的李冼會脈術,立馬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拉了三大箱見面禮,希望能拜李冼為師。
李冼徵求黃祖的意見,可黃祖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李冼就自作主張收了縣令公子,卻只教他一些皮毛。豈料在縣令公子送來的三箱禮物中,李冼卻意外發現了一本奇書,書中記載了不少脈術、脈陣,雖然大多都是假的,但是有些個卻是真的。
李冼看后,半知半解,於是將此書獻給了黃祖。黃祖得此書後,閉關三月有餘,掌握了那些脈陣脈術。她發現其中一個脈陣雖然強大,卻甚是陰毒,需要通過汲取別人的精氣、血肉來增強自身功力。當時黃祖良心未泯,自己不再修此邪陣,也不傳給李冼。李冼雖有不滿,也不敢強求。
有一日,縣令公子自己託大,給一幫諂媚小弟炫耀飛行之術,卻不幸跌落懸崖身亡。那些跟班嚇得屁滾尿流跑了回去,添油加醋將責任全推到了李冼頭上。新縣令聽后非常憤怒,覺得李冼是妖言惑眾的神棍,責令她搬離此地。李洗不從。縣令就派人去她家驅趕。可那些衙役哪是李冼的對手,兩三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糊塗縣令又聽從師爺建議,派人半夜用火去焚燒李冼的房子和黃祖的本體大樹。大火雖然很快被撲滅,黃祖卻在李冼的言語煽動下徹底被激怒。
是夜,縣令夢到一位華服婦人十分憤怒地對他說:“你們想要殺死我,我一定要你們付出代價!”從那日起,伽水縣每天晚上總有人莫名其妙死去。死狀之慘,以致縣令見死者屍首,以袖掩面,惶惶而逃。四十多天後,縣令終發了瘋病,形容枯槁,只在屎尿里打滾。
黃祖的力量越來越強,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她本逞一時之氣準備用邪陣來嚇唬嚇唬縣令。可在她汲取了那些曾來放火的衙役精血后,短時間內功力大進,她就再也停不下來,殺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知為何,常左覺察到了異狀。他趕回伽水縣,找到了黃祖,勸她不可再繼續下去。但黃祖那時的實力已經不在常左之下了,她有意要在常左面前展現一番,兩人說著說著竟鬥起法來。
雙方在伽水縣城外展開了脈術大戰。常左畢竟是遊歷四海的老手,就算脈靈實力相當,他在脈術運用上也比黃祖純熟精練。百十個回合來去,黃祖眼見落於下風,就算有李冼在旁幫襯,都必敗無疑。黃祖惱羞成怒,心魔驟起,運起脈術降下暴風雨。這是她預備的最後的殺手鐧。
不多時,除了李冼的草屋和大樹完好無損外,只見方圓幾十多里的地方和伽水縣城俱陷落成了汪洋。百姓在洪水中掙扎哭喊,黃祖卻趁勢運起脈陣汲取了他們的精血。
常左見大禍鑄成,長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件神器,向天空拋去。神器射出萬丈霞光,霎時照亮了整個天地。陡然間,洪水消退,陽光明媚,世界又恢復了勃勃生機。
黃祖和李冼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們完全不能想像這是如何辦到的。要知道,毀滅一件東西很容易,可再要恢復如初,簡直比登天還難。
常左沒有隱瞞,告訴她們,他只不過用一件神器將此地全部封印了起來。在這個神器創造的脈界範圍內,他可以隨心所欲做一些事情,也能輕易打敗她們。
不過黃祖才汲取了龐大的脈靈,雖為神器所懾,心中卻極其不甘,恨恨道:“興許我真的鬥不過你,可是我費了如此多心力,你光憑一句話就想讓我罷手,真是痴心妄想!”
常左威嚴地道:“你已釀成大錯,卻依然執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黃祖聽了,凄然笑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嗎?還不都是為你!就算是我有錯,可歸根到底還是你的錯!”
常左不禁錯愕,隨即嚴肅地道:“錯就是錯了,肆意荼毒生靈定違天道。這個世界並不是你想要什麼就會得到什麼。循序漸進尚有可為,但非你命運卻濫走捷徑,最後都將不得善終...”
黃祖怒道:“住口,什麼天理循環天公地道。天要擋我我就滅天,地要阻我我就毀地。我想要的不多,難道你不明白嗎!”她聲嘶竭力地吼着,並集聚了全身的脈靈朝黃祖打出一擊。這一擊非同小可,當真是帶着震天動地的力量。
常左悵然輕嘆,面對那排山倒海的攻擊,只用右掌輕輕往前一推。他前方三丈遠的空間如冰片般裂開了,裂紋如瘋長的藤蔓,剎那間包裹住了黃祖的脈術。常左把手腕一扭,擰麻花一樣,輕易就將黃祖的最強一擊攪成了碎末。再舉左掌,又是一推。黃祖就感覺自己猶如被凍在了冰塊里,再動彈不得半分。
李冼見師傅黃祖如此強大的一擊都被常左輕易化解了,自忖他方才之言非虛,於是趕緊跪下使勁磕頭。常左先不理她,轉身飛上空中,張開雙臂,閉目凝思。就看無數道影子從伽縣縣城原址升起,隨後不斷射入黃祖的本體大樹之中。跟着常左落在樹頂,盤腿坐了下來。
少頃,天上、地下、水中,那些僥倖沒有被洪水淹死的生靈全部都聚集過來。它們包括黃祖本體大樹上本來就居住着的百千隻飛鳥,水中游魚,還有各種各類倖存的昆蟲。人類和獸類皆在洪水和脈術的攻擊下死亡殆盡,只除了李冼和她家看門的一條灰狗。
常左緩緩伸出食指,凝神一指,這些蟲鳥魚蟹竟褪去羽毛、甲殼和鱗片,漸漸化為人形。再一指,方才飛進大樹中的無數淡影便如暴雨般落下,在與那些剛誕生的人形一碰,迅疾消失無蹤。這些人形就是只能存活在此脈界中的第一批霊人。常左重新塑造了昆蟲鳥魚的身體,並將伽水縣城中那些屈死的靈魂召來移入他們體內,因此霊人們既有人性,有些還保留了作為魚禽爬蟲的天然習性。
常左做完了這些,望向李冼和黃祖,若有所思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們從今自律,改過自新,我也不願多生殺孽。”說著,手一揮,解了黃祖的束縛。黃祖只覺渾身酥脫,軟軟坐倒在地。常左從懷裏掏出一隻碧綠的手鐲,往水中一扔,手鐲入水而長。俄頃,一隻渾身澄綠碧透的巨蟒就竄出了河面。
“這是蠣蛇,如若你們再行不義之舉,它就會出來吞噬你們。如若你們一心向善,幫助霊人們生活,終有一日,它也可讓你們脫出脈界。”說完,常左再指黃祖和李冼。兩人連同草屋極速收縮,直到和那些霊人一般無二大小。她們再觀巨蟒時,真箇形如山嶽,口如深淵,它真要吞噬兩人,確是易如反掌。那巨蟒示威性地在水中遊了一回,然後“噗”地鑽入水中。
常左將諸事安排妥帖后,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去。不過此時的他並沒有出脈界,而是去到一處地方安置神器。因脈界的持續運作必得神器脈靈的不斷支撐,他須得用一個安全、妥當的方式將神器安置好。常左在離枯榮大樹不遠的神心湖流域選了一個島嶼。在那裏,他用神器建了一座神殿,並將神器放置在了神殿的最深處。而能進入神殿得到神器的秘語,常左將其分為兩部分,分別用脈術鐫刻進奧翎王族和銀鯪王族先祖的腦海中。銀鯪王族人掌握着進入神殿和破解神殿機關的秘語,但要進入神殿,又必須是奧翎王族之人。兩族人的秘語組合起來,方能悟出究極秘語,最終尋得神器。
造好神殿,常左大仙放心離開了。李冼和黃祖用盡各種辦法想衝出脈界,都徒勞無功。而且每當黃祖啟動邪惡脈陣要汲取霊人精血,蠣蛇即刻就會現身,要將她吞噬。只要她停手,蠣蛇便不再追擊。數次下來,黃祖終於放棄了爭鬥的念頭,開始認真思考常左說過的話。她和李冼嘗試着將所會知識傳授給霊人。
霊人於是學會了統一的語言,懂得了織布、煉器、耕種、造房等各種技能。他們又按各自的族類和生活習性,在各處建立起自己的部族,形成了不同的社會和文化。脈界也就慢慢變成了如今這般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