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而何歡？
“沒什麼意思。”
陳陌將手中的鼠標放下，任憑對面的遊戲玩家將他的角色殺得片甲不留，裝備大爆。
他曾經以為玩一輩子也不會厭煩的遊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膩了。
還真是無聊啊。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以前會不顧白天黑夜地為一件裝備，一些虛擬的數字，狂刷到眼神模糊，鬍子拉碴。
以至於現在想起來都不勝唏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長情的人，也一直認為這是一種很難能可貴的品質。
直到那天，他以為會愛一輩子的人離開了他，仍舊回蕩在他耳邊的那些話。
“你算了吧！你只是害怕改變！”
“不，我是真的愛你！”
“愛我？還記得你和她剛分手后怎麼跟我說的嗎？”
“你說就像作文快寫完了，但老師說你字跡潦草把你作文撕了讓你重新寫一遍。你雖然記得開頭和內容，但是你也不想寫了。因為一篇文章花光你所有精力，只差一個結尾，你卻要從頭來過。可是呢？我們不還是照樣好了？”
“你就是我最後的結尾啊！”
“算了吧，我們已經不適合了，放手吧，對兩個人都好。”
“我是說真的，你要是走了，我就不會再愛其他人了。求你了，跟我一起把結局寫完行嗎？”
“什麼不會再愛其他人，什麼只會愛我一個人，你就是懶而已！”
“放手！”
“我不放！”
“滾啊！垃圾。”
“我愛你啊，操你媽的！”
這大概就是愛到塵埃里最卑微的模樣吧。也許她是對的，陳陌離開電腦前走到鏡子前，突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嘖，一無是處。”
滿是色斑的粗糙皮膚，黑到發青的眼圈中，是一雙暗淡無神的雙眸，凹凸不平的鼻子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頭，茂密的胡茬更是從下巴蔓延到耳朵鬢角。
這就是你啊，陳陌，鏡子中的人狠狠地擠一下了雙眼，牙齒將下嘴唇咬出血來，長久未眠的雙眼之中流出酸澀的眼淚。
淚珠沿着鼻翼無聲地滑落到嘴角，混着鮮血懸在下巴之上，滴答落在地上。
呵，到這裏就好了吧？
陳陌攥緊了拳頭，就到這裏就好了吧，就到此為止吧！
與其這樣窩窩囊囊地活着，每天在思念里受盡煎熬，黑白顛倒，不如死了算了吧？反正也沒什麼意思。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陳陌將白綾吊在房梁之上，腳下踩着板凳。
他站在板凳之上回顧着他短暫而又平凡的一生，既慚愧又惋惜。
人為了什麼而活着呢？曾經他以為那句為了活着而活着就是活着本身最樸素最直白的道理，可當他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他發現不是的。
如果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那跟植物人又有何區別呢？不過混吃等死而已。
人啊，活着要有希望，要有夢想，要有勁頭啊！
可這些，他已經統統沒有了，所以，可以去死了呢。
白綾已經勒住了陳陌的脖子，儘管他的腳還踩在搬凳上，呼吸卻已經有些困難。
還有什麼可以眷戀的呢？
如果他死了？會有人傷心嗎？
會。但絕不會很多，也絕不會很久。
會有人記住他？為他祭奠嗎？
會。但絕對不是因為什麼高尚的理由，而是埋怨甚至是鄙夷。
&nbbsp;陳陌的脖子稍微抬了抬，繩子太緊勒得他喘不過來氣了。
這一刻他的腦子裏無數的畫面在亂閃，千奇百怪的問題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老家那隻撓過他的花斑貓還活着嗎？今年是不是又下了一窩崽？會是什麼顏色的？
後院的櫻桃樹還在結果嗎？多嗎？還和小時候一樣甜嗎？
聽說初戀結婚了，現在婚後幸福嗎？她老公有沒有打她？有小孩了嗎？
家人……家人都還好嗎？
如果自己也到了那邊，他們是會歡迎自己團聚，還是哭着罵自己不爭氣呢？
陳陌的腳又往搬凳中間挪了挪，他突然發現，連死都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
這世間有太多人，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狀態，行屍走肉般草草過完一生，有可能是老師，有可能是職員，有可能就是他走在路上看到的每一個人。
可這個時候，陳陌卻覺得他們挺了不起的，他們竟然沒想過死，或許想過然後也放棄了吧。
只這一點，就比他強很多了。
他真是又鄙視又佩服。
可從另一方面想，如果他真的成功了，豈不也是比那些人強了許多？
想到這，陳陌腳下的凳子又偏離了許多。
生死就在他一步之間。
他已經決定了。
“如果可以，我想來生去愛各種各樣的人，去多姿多彩的地方，去完成所有想過卻一直沒去做的夢想。這輩子，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就這樣吧。”
陳陌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不對，這屋子裏哪有其他人？
那剛才是誰在跟他說話？
“誰？”
“怎麼？害怕了？你連死都不怕，竟然會害怕一個看不見的我？”
陰陽怪氣的聲音再次憑空響起，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等你死啊，等你死了我就可以佔據你的肉體，吸取你的陽氣，起死回生啊。”
“為什麼你不去投胎，重新做人不好嗎？從頭再來，活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可憐蟲，究竟是誰告訴你，死後真的可以投胎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陌有些顫抖地問到，如果沒有來生，那他豈不是也要和這個孤魂野鬼一樣遊盪四方？
不，可能比他還要慘，萬一魂飛魄散了呢？
不，不行，不能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陳陌的腳重新踏上搬凳，可意外突生，一陣強風竟突然吹倒了那搬凳！
“太遲了，嘿嘿，你是我的了。”
“不！不！我不要死，你給我滾，滾出去！”
“閉嘴！聒噪！廢物就去死好了，這條命你不是不想要嗎？我替你來活啊！”
“我自己的遊戲，我自己來！”
風聲呼嘯中，陳陌一會兒面目猙獰，一會兒陰險可怕，兩幅面孔交替出現，詭異至極。
半個小時以後，依舊如此。
“夠了，再爭下去，你這肉身就要被我們撐壞了，這樣吧，白天你來，晚上我來，如何？”
陳陌不甘地點了一下頭，本來這些都是他的！可他竟然選擇了放棄！
他發誓，這個怪物，他一定要把他弄出去！
生命，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