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妙衡真人 下

第二十五章 妙衡真人 下

龍生九子,長子囚牛。

宇文九骨這條囚牛棍來歷不凡,出自唐代鑄劍師張鴉九之手。

白居易《鴉九劍》詩云:“歐治子死千年後,精靈暗授張鴉九。鴉九鑄劍吳山中,天與日時神借功。”

相傳鑄成鴉九寶劍之餘,張鴉九又將剩餘鑌鐵放入爐中鍛造,但接連七七四十九日,這塊鑌鐵卻遲遲無法燒透。這一天正丟盹,忽夢到龍頭蛇身之物投身爐中,猛然驚醒發現,爐中鑌鐵有若龍吟,取出后自成一棍,上刻龍鱗,棍首隱約浮現龍頭。

他任意揮舞,那大棍竟能通合心意,可彎可直,威猛無比,因龍頭蛇身狀似囚牛,便取名“囚牛棍”。

宇文九骨年輕時闖蕩江湖,遊歷錢塘一帶,誤打誤撞在吳山中發現這條大棍,見棍身刻有“囚牛”二字,棍尾又有“張鴉九”印,才知這兵刃來歷。

囚牛,正暗合自己的野心。從此持棍縱橫江湖,倒也闖出一番名堂,位列十靈先生。

若論拳腳功夫,宇文九骨遠不是伍拾玖對手。當年在應天府會仙樓上險些丟盡顏面,但他在這條囚牛棍上浸淫多年,一套“囚牛棍法”施展開來,勁力纏綿,沾連粘隨,撥、掃、掄、戳、劈招招狠辣。時而撥草尋蛇,時而青龍捲天,但見漫天棍影點點而至。

起初,把伍拾玖鬧了個手忙腳亂。

但先天十二式在設計之初,原本就已考慮到應對四面八方來襲,伍拾玖腳下移步換位“鈞天廣樂”、“天粟馬角”“未知先覺”任意結合,就見漫天掌影,難分虛實。

兩個人拆招換式一來一往鬥了十多招難分上下,宇文九骨勝在兵刃出其不意,伍拾玖則吃虧在重傷初愈,內力不純。正斗得膠着難分,忽然有人喊道:“放箭”,一叢叢箭雨直奔宇文九骨而來。

原來,清理了李、溫二人的殘部,阿薩爾和阿史那威發現仍有人在爭鬥,其中一人竟是伍拾玖,當即招來大批弓弩手幫忙。

局勢急轉直下,宇文九骨掄開囚牛棍撥打箭矢,再看另一邊,十里夫人和廝鐸督、胡斤斤等人也已陷入重圍,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必須儘快離開。

想到這縱身上馬呼哨一聲,與其他人合在一處,殺出包圍圈,狼狽而去。

阿史那威和阿薩爾牽挂覺如傷勢,無心追趕,紛紛來到覺如身邊,只見他雙眼緊閉,面色已經發烏,巫馬良措的那支短箭還留在身體裏。

阿史那威急得眼淚掉了下來:“這可怎麼辦?如果七天之內找不到丹巴草,覺如贊普他……”

阿薩爾道:“此地距離魔鬼之眼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如果是寶馬良駒,五六天倒也能趕到,只是不知能否立刻找到丹巴草。”

兩個人正着急,誰也沒注意從旁邊伸過一隻芊芊素手,握住覺如肩頭的短箭,猛地用力拔了出來。

覺如“啊”地一聲慘叫,雙眼上翻,不知是死是活。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阿史那威“唰”地拔出刀來,照着那人當頭砍下。

伍拾玖搶步上前一把攔住,眾人這才看清,拔出短箭的,竟然是刺殺李立遵的沒移子衿。

阿史那威雙眼通紅,瞪着伍拾玖喊道:“你攔着我作甚?她這不是要覺如贊普現在就死么?”

“你別激動,她有話要說。”

卻見沒移子衿拿着短箭,在地上一筆一劃寫道:“大駁骨、馬前子、地鱉蟲、鐵牛七,速去備來。”

阿薩爾帶兵打仗,常有傷兵需要救治,認得這些都是療傷止血的藥物,軍中常備,當下顧不得細想,趕忙吩咐兵士去準備。

工夫不大,藥材備齊。沒移子衿又找人拿來石臼,忍着傷痛將幾味葯搗碎,以青稞酒調和,製成糊狀敷在覺如的傷口上。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覺如輕輕“嗯”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我……我這是怎麼了?那妖僧呢?”

阿史那威喜極而泣:“醒了醒了,覺如贊普醒了……”

阿薩爾道:“覺如贊普被密宗妖僧貝吉多傑的徒弟偷施冷箭射傷,不過密宗妖僧和李立遵、溫普奇他們都已被殺,我已派兵控制軍營,內亂已經平息,只是……”

覺如緩緩道:“只是什麼?”

阿史那威道:“只是妖僧射你一箭,與當年他的師父射殺達瑪贊普的手段如出一轍,箭頭也在惡魔之眼的泉水中浸泡過,所以才能刺穿雍仲僧衣。若想徹底治癒你的箭傷,七天之內必須找到丹巴草。”

覺如道:“唉,這大概便是命數,我命中該有此劫。倘若以我一命,換來吐蕃各部一統,長治久安,卻也死得其所。”

阿薩爾哽咽道:“覺如贊普說的哪裏話來,我等定當殫精竭慮,找到丹巴草,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救贊普。”

接着傳下號令,命人套起車馬,將覺如平放在車內,點起兵校,就要出發往魔鬼之眼而去。

覺如道:“將軍且慢,宗哥城剛剛平息內亂,需要有人打理,尋找丹巴草的事,還是交由阿史那威吧。”

阿史那威也道:“請阿薩爾將軍留守宗哥,處理善後事宜,城東大營那邊,還望將軍儘力周旋,覺如有阿史那威和伍公子照應,不會有事。”

阿薩爾見過伍拾玖的手段,知道這年輕人武功出眾,人品端正,值得信任。當下領命,派人速去城東大營聯絡另一個萬戶府洛桑明珠,力爭控制兵權。

眾人正忙碌,卻見沒移子衿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她的右肩鮮血淋漓,已將半身衣服浸透,眾人這才想起,她拼着受傷刺殺李立遵,被一劍穿透右肩,挨到這時再也撐不住,昏死過去。

伍拾玖趕忙將石臼里剩餘的傷葯塗抹在她的傷口上,又找來繃帶包紮了,雙掌抵住她背心風門穴,緩緩傳輸內力過去。

片刻工夫,沒移子衿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靠在伍拾玖懷中,背心上一股暖流慢慢透入,知道他在給自己療傷。她動了動手指,想在地上寫字,但傷口疼痛,胳膊幾乎抬不起來。

伍拾玖道:“你是要寫字嗎?”

沒移子衿點點頭,又試了幾次,牽動傷口,疼得汗珠滾滾而落。

伍拾玖實在不忍,將她的手輕輕捧在自己的手心,攤開手掌道:“你寫在這裏吧。”

沒移子衿一愣,隨即臉上一紅,咬着下唇寫道:“我知如何找到丹巴草,帶我去。”

尕斯草原,深藏在柴達木盆地的高原明珠。

漢代時,這裏曾是古老的羌族聚居地,建有婼羌國。到了兩晉時期,尕斯草原成為吐谷渾屬地。因為遍佈濕地、鹽湖、沼澤,加上鹽鹼地較多,生存環境並不理想。到了李立遵時期,吐蕃各部連年征戰,人口逐漸減少,這裏更是人煙稀少,罕有人至。

阿史那威和伍拾玖等人趕着車馬,曉行夜宿,第五天來到了一處湖盆。

眾人放眼望去,只見這湖盆水質清澈蔚藍,湖岸環布着大片蘆葦叢,不知名的水鳥見有人到來,呼啦啦飛起在空中,遮天蔽日連片而動,煞是好看。

阿史那威挑起車簾,見覺如嘴唇乾裂,面色蒼白,示意兵士拿來水袋,喂他喝了幾口水。覺如道:“咱們這是到了哪裏?”

“依照沒移姑娘所指,距離那惡魔之眼已經不遠,如果傳說屬實,丹巴草就生長在泉邊,大約明天這個時候,咱們就能到了。”

覺如點了點頭,閉上眼不再說話。

此時已過正午,人們早已饑渴難耐,阿史那威示意部隊停下稍作休整。眾兵士見湖盆之水清澈見底,紛紛跑去喝水,就聽前排幾個人忽然“呸呸呸”大聲啐了幾口叫道:“這水怎麼回事?又咸又苦,越喝越渴。”

伍拾玖也跑上前去,掬起一捧水嘗了嘗,果然咸到發苦,難以下咽,再看湖床岸邊,到處結着一簇簇結晶,他掰下幾個一嘗,更咸。

看來,此處是一個鹽湖。

沒移子衿經過幾天調養,又有伍拾玖輸送內力,這時已能獨自騎馬。她自小生活在涼州沒移部族,原本熟知騎射,雖然右肩貫通傷剛剛結疤,這一路卻始終咬牙堅持,能自己完成的事,從不麻煩別人。

此刻見大伙兒一個個苦着臉咧着嘴,不由得笑彎了腰,接着沖伍拾玖等人做了個“隨我來”的手勢,走向湖盆之外的荒灘。

不一會兒,找到了一片巨大的花叢,這花叢的葉片足有手掌寬大,延伸出幾丈長,末梢早已乾枯捲縮,只在根部還有些綠色。沒移子衿折下一片葉子放在口中嘗了嘗,示意伍拾玖等人將這花叢連根撅起。

有兵士抽出腰刀往下挖去,不一會兒挖出好大一塊根莖,足有一抱多寬。沒移子衿從一人手中拿過刀來,將那塊根莖砍開一個豁口,“嘩啦”一下流出不少水來。

這株植物的根系竟然儲存着大量的淡水,大伙兒湊上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大呼甘甜爽口。

荒灘上這種植物還有不少,阿史那威帶人又挖了幾處,將水袋灌滿。有人腹中飢餓,連同根莖一起嚼着吃了,只覺得微微有些辛辣,倒也可以下咽。

沒移子衿笑着擺擺手,用手一指遠處,眾人手搭涼棚望去,見零零散散有幾隻戈壁黃羊正在啃食草皮,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的河湟武士,久經戰陣,打幾頭黃羊自然不在話下,不多時就有人射倒三四頭黃羊。眾人抬着在湖盆里剝皮清洗了,迫不及待生了火,就要燒烤起來。沒移子衿攔住眾人,示意她來做飯。

就見她手持短刀,三五下便將黃羊剔去骨頭,再將羊肉肥瘦相間切成碎塊。接着從扔掉的內臟中揀出一個毛肚來,切開小口,倒出裏面還沒消化的草汁胃液,在湖水中清洗乾淨,將那毛肚翻轉過來,裝入切好的羊肉碎塊,又去湖邊采了些鹽鹼結晶,找了幾顆野蔥,連同那棵儲水植物的根莖一起切成碎末,塞進毛肚,將切口捆綁結實。

她動作熟練,片刻工夫就扎了幾個毛肚出來,埋入燒紅的炭火中。

沒多久,毛肚受熱膨脹,充滿氣體卻無法釋放,漸漸鼓了起來。幾個士兵口水幾乎流了下來,連問:“還沒好?”、“什麼時候能吃?”……

沒移子衿只是笑着搖頭,又等了一會兒,用短刀挑了一個毛肚出來,只一捅,一股香氣噴出,連伍拾玖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毛肚破開,鮮亮的羊肉露了出來,混合著野生調料的香氣,在曠野中飄出很遠。

眾人正要大快朵頤,就聽湖邊蘆葦盪里有人使勁嗅了幾下,大聲喊道:“香……好香!在哪裏在哪裏?我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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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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