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薊州救人 上
薊州原屬燕雲十六州,自後晉石敬堂割地求榮后,燕雲之地就一直在契丹遼國管轄之下。薊州屬地雖不大,但地處南來北往要衝,城鎮也算繁華。
因為經商的人眾多,薊州大戶人家不少,梁富平員外就是其中一個。梁府六進四合大院,屋舍林立,大院形如城堡,雙面臨街,山牆壓頂,重門夾巷,迂迴曲折。
這一日傍晚天色擦黑,第五進合院中,西廂房傳來嬰兒啼哭之聲,接着有女子的聲音斥道:“哭哭哭,只知道哭,你娘瘋了,你找她以後也是個瘋子。”
又聽屋外有人喊道:“不得了啦,小姐又要投井,快來人快來人……”
院子裏陸續出現一些家丁奴僕,七手八腳抬着一個婦人,一個員外模樣的中年男子鐵青着臉進了院子,另一個像是他的夫人,一邊指使着家丁將那婦人手腳捆了,一邊跺腳道:“老爺,這可怎麼是好,碧瑩一個婦道人家,未婚生子也就罷了,現在人又這般瘋瘋癲癲,就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找人看着,難免總有疏漏,況且這孩子不吃奶,這可怎麼辦?”
那員外模樣的人正是梁碧瑩的父親梁富平,只聽他道:“不然怎樣?她現在失心瘋,喂不了孩子。找了幾個奶媽都試過了,這孩子也不知怎的,就是不肯吃奶。我能有什麼辦法!”
梁夫人又道:“碧瑩還未出閣就先生子,這街坊四鄰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前幾天我去廟裏燒香,幾個老姐妹都躲着我走,連街口孫屠戶那樣的粗鄙之人,都敢以此來調侃,老梁家三代家業,到了咱們手中竟然讓人看了笑話,真是……唉……”
梁富平板著臉衝下人道:“你們都聽好了,出了門小姐的事誰也不許多嘴,否則家法伺候!不打得你們骨斷筋折才怪。”
下人們應了,各自去忙碌。梁夫人又抱怨了一通,看着家丁奴僕將那婦人抬到屋內床上,將手腳捆住了,又將屋門掩上,這才退出大院。只不過那西廂房內嬰兒哭聲一陣一陣,想是孩子腹中飢餓,又沒有奶吃,到最後只哭得有氣無力,也沒人去管。
又過了一陣,院中逐漸安靜下來,只聽那婦人躺在床上哼起了小曲兒,依稀唱的是“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正是李白的《長相思》。
屋頂上,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呆立良久,那矮一點的掩面而泣,哭得肩膀抖動。
兩個人正是雙夕夕和伍拾玖。
自從山洞中得了《抱玄心經》,研習月余,雙夕夕的傷勢完全恢復。經此一難,她對伍拾玖的好感倒是增進不少,再捉他回去復命,心中卻總是游移不定。但她心中卻一直惦記着梁碧瑩的傷勢,當時在薊州郊外救了正要上吊自盡的梁小姐,聽了她的遭遇,見她身懷六甲痛苦不堪,雙夕夕年少氣盛,自作主張帶着她去找裴人豹興師問罪,卻不想在雁門關的樂來樓上,師父以攝魂音與任子夫比拼內力,震傷梁碧瑩心脈。
因此,她對梁碧瑩總是深感歉疚,出了山洞,就想來薊州梁府探望。伍拾玖左右無事,就一起跟了過來。路上聽雙夕夕講這些武林傳聞,只是咂舌,心想這千年之前的江湖恩怨,果然是非難斷。這姑娘跟着師父耳濡目染,痛恨負心男子,對人情世故充滿怨憎,戾氣過甚,與年齡實在不符。
於是這一路上就講些笑話給她聽,他那些21世紀的網絡段子張口就來,雙夕夕一個宋朝女子,哪聽過這些,常被他逗得前仰後合。不知不覺間,二人的情分又生了些親昵好感。
原本來到這梁府之前,雙夕夕的心情已經大好,可當二人伏在屋頂見到梁碧瑩母子現狀,雙夕夕又不禁傷感自責,落下淚來。
眼看四下無人,二人輕輕跳入院中。推開屋門,雙夕夕來到床前拍了拍梁碧瑩:“梁小姐,你可還認得我?”
此時伍拾玖站在門口望風,梁碧瑩看過去,忽然道:“相公,是你么相公?我想得你好苦!你怎麼就狠心拋下我和孩兒,你去了哪裏?”
雙夕夕知道她錯把伍拾玖當成了裴人豹,又見她根本認不出自己,神色迷茫,臉上還掛着淚痕,不禁心中黯然神傷。
這時西廂房裏嬰兒啼哭之聲斷斷續續傳來,雙夕夕輕手輕腳來到窗前,捅破窗紙向里張望。見一張小床上躺着一個男嬰,張着嘴只是哭,嗓音已經暗啞,旁邊一個婆子托着腮打盹兒,只做不聞。
雙夕夕看得火往上撞,就要推門進去,伍拾玖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拽住,接着縱身躍上屋頂。雙夕夕甩開他的手道:“你攔着我幹什麼?”
“你先消消氣,你這樣冒然去,就算用武力威懾,一時半會兒他們怕你,可你走了以後呢?梁小姐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咱們又不可能一直守着這對母子。”
雙夕夕急道:“那怎麼辦?事情因我而起,如今鬧成這樣,我怎麼能撒手不管!”
“咱們在這裏一時半會兒也幫不到她,不如先回客棧,這件事還需要想個穩妥的辦法。”
兩個人來到客棧,各自回到房間。伍拾玖盤膝用功,卻聽隔壁屋內雙夕夕將書頁翻得嘩嘩作響,知道她想從《抱玄心經》中尋找有無治療心脈受損的章節。這本書雖然算得上是千古奇書,卻也並非萬能。
書中對運轉十二經絡不乏詳細記述,包括手三陰經中的手少陰心經和手厥陰心包經運氣之法,都有調養治療心疾的作用。可是梁家小姐心智失常,讓她現學是不可能了。如果用外力引導,除非有百年不遇的奇葯做為引子,或有一絲希望。
可是,去哪裏找這些奇葯呢?
其實,即便是現代社會,精神疾患也一直是讓人頭疼的一種疾病,尤其因為外力刺激導致的心智失常,更是難治。
伍拾玖聽着隔壁屋內翻了一會兒書,安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牆壁上傳來“咚咚”的敲打聲,雙夕夕在那邊問道:“伍公子,你睡了嗎?”
“沒有,什麼事?”
“我可是出現了幻聽么?從梁小姐家出來,我這心裏總是想着她母子,耳朵里好像總有那孩子啼哭的聲音。”
伍拾玖睜開眼,側耳聽了聽:“剛才聽你翻書,倒沒注意,不過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小孩的哭聲。”
兩個人不約而同出了房門,站在走廊中側耳傾聽。果然,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哭聲,與梁碧瑩孩子的哭聲十分相似。
“那麼小的孩子,哭聲怎麼會傳這麼遠?”
“我去看看……”話音未落,雙夕夕身形飄動,幾個縱躍來到街上。伍拾玖緊隨其後,二人尋着聲音而去。耳聽着那哭聲越來越近,轉過前面幾座民房,竟然就是梁府。那哭聲正是從院內傳出,只是聲音雖不響亮,卻能聲傳數里,顯然不是小小嬰兒能發出的。
雙夕夕輕輕一躍上了屋頂,來到梁碧瑩居住的院落,就見院內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發出嬰兒一樣的哭聲。
“什麼人?”雙夕夕抖動通靈鞭直撲過去,卻見那黑影張開雙翅衝天而起,竟然是一頭巨型大鳥。雙夕夕軟鞭一抖,捲住了大鳥的一隻利爪,正想往回拽,卻不料那大鳥力大無比,鼓動雙翅,連帶着她一起升到了空中,一轉頭,朝西飛去。
伍拾玖一瞥眼間,發現西廂房房門大開,小床上嬰兒已經不見,那婆子倒在地上,一張臉被啄得血肉模糊,肚腹也被剖開,內臟不翼而飛。就在這時,梁府家丁也都聽到了動靜,紛紛趕了過來,有人喊“哎呀,奶媽死了。”又有人喊“小姐沒事,孩子不見了,快去叫老爺夫人。”
伍拾玖心中牽挂雙夕夕安危,不敢逗留,施展輕功朝着大鳥飛走的方向追了下去。他的輕功快,那大鳥畢竟飛在天上,速度更快。追到後來伍拾玖已被落下很遠,好在他服了畢方火囊之後目力極佳,即便離得遠了,黑暗中還能看到大鳥的身影。就這樣一路追下去,那大鳥飛到一座山峰上空,消失不見。
這山並不高,山路也不算陡峭,伍拾玖加快腳程,大約小半個時辰來到山頂。一輪滿月照在山頂上,視線稍稍好了些,山頂的另一端豁然開朗,竟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山坳,左側有一整片峭壁,垂直於地面。
“雙姑娘……雙夕夕……”伍拾玖將手攏在嘴邊大喊,遠處一陣陣迴音傳來,四周黑漆漆的,卻哪有人影?他又喊了幾聲,心中着急,聲音都已發顫,手心裏全是冷汗。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樹叢一陣抖動,矮小的樹木紛紛向兩旁倒伏,接着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伍拾玖一凜,左掌划圓,右掌為刀守住門戶,正是先天十二式中的招式。黑暗中,一頭碩大的怪鳥走了出來。這大鳥說是雕類猛禽,卻又不像,因為兩條腿如同虎豹一般粗壯,生着濃密的絨毛,利爪如鉤。長長的喙部呈彎鉤狀,一張一合發出嬰兒般的哭聲,若非親眼所見,幾乎不敢相信這龐然大物竟能發出嬰兒般的哭聲。
大雕的頭上長着一對茸角,看着好像鹿角的模樣,只是顏色艷麗多姿,映着月光閃閃發亮,整個身體站起后比伍拾玖還高了半個身位。
自從跌入靈門來到這個世界后,伍拾玖已見過不少惡獸,最近又熟讀《抱玄心經》,對於那些穿越靈門的奇珍異獸了解不少,卻從未見過這類猛禽。此時山頂曠野之中,一人一雕對峙,他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那大雕昂首叫了兩聲,忽然扇動雙翅捲起一陣狂風,伸出長喙就向他啄來,風中隱隱傳出雷聲。伍拾玖左掌虛晃,借力撥開伸來的長喙,右掌猛擊在它頭上,這一下無論時機、角度、力道全都拿捏到位,將那大雕打得向後翻了個跟頭。
這大雕也沒想到,平日裏捕獵,獵物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今天竟然遭遇如此強烈的反抗。一啄不中,頭上的茸角猛地一閃,一道驚雷劈了下來,震得伍拾玖耳膜嗡嗡作響,趁着這個機會,它伸出利爪再次襲來。
便在此刻,那大雕身後嗤嗤兩聲探出兩條軟鞭,將它雙翅捆了個結結實實,一人手持雙鞭躍在雕背上,任憑它瘋狂甩動身體,只是不鬆手。那雕越是掙扎,鞭子收得越緊,到最後深深勒進肉里,疼得它伏在地上“呱呱”大叫,黑夜中聲音傳出老遠。
“雙姑娘!你沒事吧?”
出手之人,正是雙夕夕。她起初被這頭大雕帶到了半空,原本想用暗器,可那雕不停地抖動腳爪,她幾次險些脫手從半空摔落。等到了山頂這片空地,那雕飛得低了些,乘這機會雙夕夕鬆了軟鞭,落在地上。她輕功絕佳,倒沒受傷。不多久,就聽見伍拾玖大聲喊她的名字,循着聲音找了過來。
“我沒事,這扁毛畜生好厲害。你瞧,那便是它的巢穴,孩子可能就在巢中。”
伍拾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月光下,依稀可見那片峭壁頂部,一棵粗大的歪脖松樹橫出山崖,上面枝枝叉叉地搭着一個巨大的鳥巢。
正說著,伏在地上的大雕哀鳴了幾聲,接着,巢穴中也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似乎是在彼此回應。伍拾玖抬頭看時,暗暗吃驚,只見另一頭大雕從巢穴中飛出,向這邊撲來,想是雙鵰雌雄一對,一頭有難,另一頭趕來相救。
說時遲那時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大雕已衝到面前,頭上的茸角亮光一閃,風中立刻傳來滾滾雷聲。伍拾玖右手一記火焰掌拍出,那雕見烈焰來勢兇猛,不敢正面交鋒,身形一閃從兩人面前斜飛了出去。
伍拾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鵰翎,借勢翻身騎在它背上,兩隻手死死抓住頭上的一雙茸角。那雕身上負重,一振翅筆直向上飛去,在空中瘋狂盤旋想把人甩出去。伍拾玖被甩得頭暈眼花,知道生死就在一線,任憑對方如何瘋狂扭擺,只是不鬆手。
說來也怪,這雙茸角似乎是命門所在,握得越緊,那雕越是吃痛狂叫。再挨片刻,掙扎的幅度明顯小了,到最後竟似渾身沒了力氣,雙翅散開,重重摔在地上。伍拾玖生怕它又翻身作惡,只是死死握住兩隻尖角,用雙膝頂住後頸。又過了一會兒,那大雕口中不斷哀鳴,奄奄一息。
此時月上中天,一陣涼風吹過,兩個人才發覺身上的夜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這一場惡戰確實費了不少力氣。雙夕夕怕這兩頭怪鳥恢復力氣又要行兇,拔出短刀就想結果了它們。
誰知刀才舉起,卻聽黑夜中有人說道:“一個通靈鞭,一個火焰掌,兩個大活人欺負兩頭畜生,好不要臉。”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