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馭屍還魂 下
大熱的天,這人穿一身黑也就罷了,竟然還用黑布遮面,露出一雙三角眼,目光兇悍,兩隻手骨瘦如柴,黑黢黢的指甲長出老長,只是全都沒了小指。
若不是光天化日,還以為見到了活鬼。
那灰衣人身形微胖,手持一長一短兩把鋼刀,笑嘻嘻地沖年輕男子道:“師弟,不可無禮,快來見過陰無陽先生。”
年輕男子瘦高個,一頭短髮剃得只剩下發岔,看上去倒像個頭髮沒刮乾淨的行腳僧人,生得濃眉大眼,臉上帶着幾分稚氣,學模學樣地沖黑衣人一拱手。
“這位就是號稱三絕手鬼帝的陰無陽先生啊?失敬失敬,我叫伍拾玖,我老師是風鬍子。”說著一指灰衣男子道:“他是我師兄肥爺……對了,他本名叫諸葛冷心,但他白白胖胖的,我們都叫他肥爺。”
陰無陽冷哼一聲道:“風鬍子這老不死的呢,叫他來見我。”
肥爺連使眼色,伍拾玖只是一股腦地實話實說。
“我師父沒來,他說西平王收到線報,殺牛嶺一帶怪火瘟疫盛行,叫我和師兄來查看,怪火還沒搞明白呢,卻遇上陰先生在這裝神弄鬼……話說您老這一招真是邪門兒,怎麼能讓死人動彈的?”
陰無陽冷笑道:“你若感興趣,要不要也試試?”
伍拾玖連連擺手:“啊喲,那可算了。我們那個時代有個說法叫趕屍,好像是湘西一帶的不傳之秘,說得可神了,在殭屍的額頭上貼張符,一搖鈴,殭屍就蹦蹦跳跳跟着走……後來香港那邊還拍了電影叫什麼《殭屍先生》,我不太喜歡恐怖片,所以一直沒看過,陰先生剛才這一手,倒很像殭屍先生。”
眾人心說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陰無陽好歹也是三絕手之一的鬼帝,敢在他面前胡言亂語,這年輕人難不成是活膩了?
伍拾玖卻絲毫不覺得,滔滔不絕只管說,肥爺在一旁聽得連連搖頭,低聲道:“又開始了……”
這時,程金彪帶着一票弟兄走了過來,對伍拾玖深施一禮。
“感謝恩公相救,大恩大德程某銘刻肺腑,今後恩公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平涼彪騎營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伍拾玖忙搖手道:“快別謝我,你應該謝我師兄,是他用迴旋鏢救了你們。那是他的絕活兒,師父還沒教過我呢。”
程金彪沖身後兄弟一擺手,眾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求恩公再開恩,解了我兄弟身上的毒吧。”
這人雖然帶着一票人馬殺人越貨,對自己兄弟倒是極為仗義。
平涼彪騎營這一跪,可把伍拾玖鬧了個大紅臉,他哪經歷過這種場面,結結巴巴不知說什麼才好。
“大家平身……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們快點起來,我……那個……師兄,你說咋辦?”
肥爺嘆口氣,走過去扶起程金彪道:“程當家的請起,陰先生的毒委實厲害,我等晚輩所知有限,有心無力,我這裏有些師父煉製的凝神丹,可保受傷之人七日無恙。只是這七日之後……”說著,眼睛眨了眨,沖陰無陽怒了努嘴。
程金彪面露失望之色,眼看幾個兄弟渾身抓撓,有的已抓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陰先生,我這條命五年前就該是你的,程某命大,偷生五年已無憾事,今日與先生做個了結,還望以我一命,抵我兄弟的性命,請先生高抬貴手吧。”
說著走到陰無陽面前跪倒,匍匐在地,再也不起。
陰無陽看也不看,仰天冷笑道:“你西安五虎好手段,當年乘我不在,殺我弟子,燒我茅舍,多少典籍藏書被你們付之一炬。你打野谷也就罷了,殺人越貨到老子頭上。這五年來,老子把你們一個個剝了臉皮,切了手指,灌了水豹子,做成活死人,唯獨差了你一個。你以為這兩年發跡了,躲在平涼湊了這些酒囊飯袋的廢物,就能躲得過這筆賬么?”
程金彪跪在地上,身子發抖,只是一個勁地磕頭。
“罷了,看你四體粗壯,倒是個活死人的好材料,比你老婆娃兒好用多了。”
陰無陽這話一出口,程金彪先是一愣,接着一躍而起,兩眼通紅。
“程某之過,我一人承擔便是,你把我家人怎樣了?”
“許你殺我弟子,不許我殺你家人么?剛才圍着你的五個死屍,就是你的老婆娃兒,可惜他們比你還廢物,沒撐多少時候,浪費我不少陰陽之力。”
“你……”
程金彪睚眥目裂,狂吼一聲,抄起狼牙棒一招二郎擔山朝着陰無陽便砸了過去。
他這狼牙棒手柄是木質,鎚頭和倒刺卻是純鋼打造,足有二百斤份量,這一擊又是以命相拼,少說也有千斤之力。
陰無陽喝道:“來得好!”身形不動,雙掌凌空拍出,只聽“啵”地一聲,狼牙棒竟然碎成一塊塊掉在地上。
程金彪收勢不住向前栽倒,磕破了鼻子,血流滿面。但他此時已是怒火攻心,親生骨肉就死在自己掌下,如此虐心之事,任誰也無法承受。他爬起身張着兩手還想衝上去拚命,一掙之下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下半身不知何時被埋進了土裏。
伍拾玖驚訝道:“呀,這是金木土決,陰先生的三絕手確實厲害。”
“小娃兒跟着老風頭長了不少見識。這兩年不見他走動江湖,沒聽說他收了你這麼個徒弟。”
“我來到這裏時間也不長,去年重陽節稀里糊塗過了一道門掉進了這個世界,後來又拜了風先生為師,我也是為了完成賞羽老人交給我的任務,關閉了靈門我就……”
他啰啰嗦嗦正說個沒完,忽然覺得右手手腕一緊,已被陰無陽牢牢攥住,長長的指甲嵌入肉中,陽池穴受制,半邊身子頓時酸麻。他想甩手掙脫,只覺得真氣遊走到右手腕處,便被擋回。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交手,哪知一招被制,動彈不得。這才想起夢中賞羽洽滿叮囑他的,江湖險惡,不可不防。
“你就是那個通靈使者?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子找你好久了。”
說著,陰無陽接連幾個縱躍跳出圈子,直奔山林而去。伍拾玖像個提線布偶一樣被人拖拽着,眼前景象快速倒退,一眨眼就已衝出百米開外。
恍惚間似乎聽見肥爺大喊“陰先生留步……”,再往後,耳邊就只剩呼呼風響。
突然,一個柔媚的聲音說道:“陰先生急匆匆地,這是要去哪裏?”
他左腳踝上一緊,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往後用力拉扯,和陰無陽一前一後兩股力道,幾乎要把他撕成兩半,情急之下大叫:“喂喂喂,你們慢點……”
正僵持不下,忽然聽到陰無陽悶哼一聲,接着怒道:“賤婦,恁地歹毒。”想是中了什麼人的暗算,手上勁力一松,伍拾玖乘機掙脫了右手。
只聽那個柔媚的聲音道:“夕夕,你先走,這老鬼我來對付。”
伍拾玖剛想站起身,左腳被人猛地一拽,再次摔倒在地,隨後便是一路狂奔,後腦勺磕在荒灘的石塊上,撞得生疼,急得直喊:“停停停,散架了散架了……”
這一喊倒也管用,那人手一抖,纏在腳踝上的東西鬆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上又被什麼東西捆了幾圈。
那人索性將他扛在肩上,提氣狂奔。
慌亂間伍拾玖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他頭朝下垂着,只看到一雙銀白色的靴子快速邁動,似乎是個女子。
這人扛着一個大活人,腳下絲毫不慢,呼吸平穩,步履如風,不一會兒就鑽入殺牛嶺深山中。
也不知跑出多遠,這人腳步慢了下來,四周已是一片昏暗,高大的落葉喬木遮天蔽日,空氣中倒是多了幾分清涼,想是已經來到了山谷密林之中。
伍拾玖被重重地扔在一棵大樹旁,頭暈眼花,好半天才看清,扛着自己飛奔的,竟然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見她一身白衣,一張鵝蛋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衝天挽了個發揝,其餘的長發都編成了小辮,披在肩上,右手提着一條銀燦燦的軟鞭。
低頭一瞧,捆在自己身上的也是一條銀色的軟鞭,與少女手中的一樣。
“那個……咳,請問小姐姐是誰?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裏?”
那少女並不答話,從身邊拿起一個水袋,喝了幾口水,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也不看他。
伍拾玖這才覺得口乾舌燥,嗓子裏幾乎冒出火來。
“小姐姐,能不能給我喝口水?”
少女遲疑了一下,拿着水袋走過來,捏開伍拾玖的嘴,將水凌空直灌下去。這一下灌得太猛,沒喝幾口伍拾玖便被嗆住,連連咳嗽。那少女也不理他,又繼續灌了一陣,這才合上塞子,走到一旁坐下。
伍拾玖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你這小姐姐太暴力了,哪有這樣給人喝水的,又不是填鴨。”說著看看身上,衣服前襟都被水浸透,搖了搖頭道:“浪費浪費,地球上淡水資源一共才只有0.3%,太不節約用水了。”
少女冷冷地道:“再說瘋話就把你舌頭割下來。”
伍拾玖嚇得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此時密林中十分安靜,偶爾幾聲布谷鳥鳴,更襯得山谷幽暗寧謐。
和肥爺出來闖蕩江湖還不到半個月時間,先後兩次受制於人,現在又被一個妙齡少女挾持,伍拾玖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張了張嘴道:“你……”
只聽“錚”的一聲,那少女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狠狠插在土裏,伍拾玖趕忙閉上嘴。
一時無話,少女盤膝而坐閉目養神。乘着這個工夫,伍拾玖暗運內力,兩膀使勁一掙,哪知捆在身上的軟鞭竟然紋絲不動。
他自從被賞羽洽滿點撥,修習內力以來,日夜練習不斷,此時也算小有所成,這一掙之下,少說也有幾百斤的力道,普通繩索早就斷了,但這軟鞭為何絲毫反應都沒有?仔細打量軟鞭,見它差不多麻繩粗細,看上去銀光燦燦,似乎是金屬質地,心中將賞羽洽滿教他的金靈決默念一遍,衝著軟鞭小聲道:“開!”
軟鞭紋絲不動。
不對,難不成口訣背錯了?讓我想想,九靈決是金、木、水、火、土、風、雲、雷、電九種靈力,每一種都有自己對應的口訣和念力,再輔以內力,可以將這九種物質任意使用。這軟鞭看起來是金屬材質,按理說這金靈決就該有用。
他心中默念口訣,又試了幾次,軟鞭依舊紋絲不動。
忽聽那少女道:“通靈鞭非金非銀非鐵非銅,是從茨山寒泉的厥英和亮石中提取,堅不可摧,可比歐冶子太阿、工布,能通主人心意。憑你這點微末的本事,就不用白費力氣了。”
這是伍拾玖第一次聽到少女說這麼多的話,只覺得銀鈴一般好聽。
不怕你張口說話,就怕你裝冷扮酷。見少女主動開口,伍拾玖肚子裏那點野史算是派上了用場。
“你說的茨山其實就是始祖山,是中嶽嵩山的附屬山脈。歐冶子那就更厲害了,那是中國古代鑄劍的鼻祖,龍泉寶劍創始人,但他鑄劍的地方在浙江龍泉劍池湖一帶,沒聽說在……”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脖子上一涼,那少女的短刀架了過來,幾乎切入肌膚之中。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么?”
“別,小姐姐,有話好說,你刀放的地方有迷走神經,切斷了就麻煩了。”
那少女盯着他看了半天,冷冷地道:“要不是師父說你有用,我現在就殺了你,圖個清凈。”
“你師父真是個好人……”
“給我閉嘴!”
“啊喲……”
一記脆響,伍拾玖頓覺右邊臉頰火辣辣地,眼前金星亂冒,卻是挨了那少女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