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雲際會作同蓬 第十二章:不甘心
張自若是個可憐人,至少靈溪派弟子都是這麼想的。
與其他弟子一樣,少年時的張自若也是意氣風發,尤其是通過前兩關入派遴選之後,更是覺得此生修行有望。
然而,當聽到“玉門二轉”四個字時,殘酷的現實將他的胸懷與志向都擊碎了。
入派整整一個月,張自若一句話都沒說,從未接觸過酒的他,每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直到有一天,申和煦山長晚上提着酒跟他聊了一夜,雖然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但是從那天之後,張自若就不再渾渾噩噩的生活了。
每天天還沒亮就去正殿聽課,從下午到晚上一直泡在修真閣里讀玉簡,因為沒幾塊靈石,但所以學院裏見他勤奮,特地下令免除了他進入修真閣的費用,由是他遍觀群書,被學子們笑稱為“廢柴先生”,張自若也不以為忤。
整個修真閣三層的玉簡原本雜亂無章,都是張自若一人用三十年分門別類的整理,終於變得清晰條理。
二十歲時,張自若以區區鍊氣二層境界被宗主破格准入內門,進禮堂。
四十歲時,東來府浮光派跟靈溪派生了齟齬,三位浮光派長老來拜山討說法,兩方的比斗十分精彩,其中二長老被剛入內門不久的聶飛塵一劍降服,而當辯論修界功法時,張自若不過鍊氣三層卻口若懸河,說得浮光派啞口無言。
經此一役,張自若之名才在靈溪派名聲大振。雖然許多弟子依然瞧他不起,但靈溪內門卻一直有“文有張自若,武有聶飛塵”之說。
百歲時,張自若因整理修真閣有大功,終於在學子林留名。
那一天張自若老淚縱橫,大呼“夕死可矣!夕死可矣!”,曾經嘲笑他的弟子也不禁動容。
雖然努力多年,走出了廢材的陰影,但晚上飲酒的習慣張自若卻是留下了。
於是趙跖花靈石買了張自若最愛喝的好酒,來到了張自若的石室。
還未敲門,張自若的靈識已經察覺到趙跖的動靜,“是小趙跖嗎?來來來快進來,這幾天沒幾個人陪我說話可把我悶死了。”
趙跖推門而入,只見但一個白鬍子的老頭披頭散髮的,床上、桌椅上擺滿了玉簡,都沒有落腳的地方。
張自若拿腳將地上的玉簡趨開,“坐下坐下,哎喲,還給老頭子帶了兩壺好酒?”
趙跖恭敬地說道:“小子這次來是有事向師兄請教,所以這兩壺薄酒不成敬意,請一定要收下。”
張自若不客氣的接過,拿出兩個被子倒滿,說道:“少陽杏花酒,可不便宜啊,你小子靈石不少?”
說著就細細的品了一口。
“滋——哈”
一臉滿足的張自若贊到:“好酒!說吧,來找我老頭子有什麼事啊?”
趙跖道:“是為修行之事而來,想必張師兄也聽說了,我天賦極差,僅僅只有玉門一轉,想在您這裏打聽一下突破之法……”
還沒等趙跖說完,張自若卻一下把他的話打斷:“什麼叫天賦極差?你那天賦簡直是差到了姥姥家!”
趙跖垂頭不語,張自若繼續道:“像我這樣,玉門二轉,已經是修真界極差的天賦了,但總還有不少,但你這玉門一轉,那是比玉門九轉都稀罕!”
張自若又倒上一杯酒自斟自飲,說道:“我在修真閣浸淫多年,整個齊洲的玉門一轉記錄在案者不過幾十人,還基本都是後天受傷所致,像你這樣的身體無疾無痛者更是一個也無,你這種情況,找誰誰也幫不了你。”
趙跖苦笑道:“難道我真的一輩子無法修行了嗎?”
張自若道:“倒也不一定,這些人中,還是有踏入修行之路的。比如通州府張家那位,玉門一轉,倒也修鍊到鍊氣六層,但也僅限於此了,玉門一轉能夠築基之人,整個齊洲都無此先例。”
看着趙跖沉默不語,張自若也嘆了口氣道:“最初,當我知道我只有玉門二轉時,也是不敢相信。”
張自若盯着趙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是不是也覺得,為什麼老天如此不公平?別人都是修行的良才,而自己卻是廢柴?”
趙跖點頭,真的不甘心啊,我滿腔熱情而來,想不到如今卻變成了滿腔的悲憤。
“你現在比我當年表現的穩重多了,我那時整整喝了一個月的酒,每天胡言亂語口不擇言,哭天搶地,你小小年紀沒有像我一樣,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趙跖道:“那您後來是怎麼振作起來的?”
張自若抬頭看天,回憶道:“當初申和煦山長見我可憐,親自來我這落破居所跟我喝酒,勸了我一夜……你別看申山長整天板著臉,他可是個好人吶……”
趙跖聽完一席話,久久不能言,卻見張自若的老手搭在自己肩上勸道:“人生不滿百,用完做些什麼,即使天賦再差,你看像我一樣,在修真閣一樣能做出成就,名刻學子林,算了吧,要麼十年後下山找其他出路,要麼走我的老路,在修真閣做一番事業,我也不吝惜自己的本事,把會的都傳授給你,你看如何?”
“張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
趙跖恭敬道:“但是趙跖不敢就此放棄,實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不能修行,便報不了家族親人之仇,完不成心中的大願,希望張師兄能夠理解。”
說完就重重的拜了下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張自若喃喃道,“好吧,我也不強求你,你來我這裏是要問什麼來着?”
趙跖道:“在靈溪台,我聽聶堂主說,我可以走體修的路子,只是去修真閣半天,也沒有找到一星半點,不知道張師兄能不能指點一二?”
張自若笑道:“飛塵總是有這樣的奇思妙想,不過體修的路子是那麼好走的么?難度在這季世也不比玉門一轉低。”
“這是為何?”趙跖問道。
張自若反問道:“你可知道,兩萬四千年前,上古之末,陰陽倒置?”
“小子知道。”
“也正是從那時起,體修漸漸消失不見了……”
原來,在遠古之時體修是佔據修真界主流,並不需要自己吸納靈氣但是佔據修行資源太多。而法修實際上是弱者,被體修擠佔了修行資源,只能修法。
但是一場天地巨變改變了一切,體修越來越沒落、修士都轉而修法,直到一萬年前,赤血神果在華夏修真界滅絕,體修的路基本被堵死,於是數百年以後體修就絕跡了,只隱藏在一疊疊厚厚的歷史玉簡之中……
“我了解的就這麼多,不過現在也有修鍊體魄之人,但是方法與原先的體修卻不盡相同,但一樣要消耗大量的修行資源,不過現在的修體之人大多是重鑄靈軀之後才開始,體法雙修,體修僅僅是作為輔助,像是聶飛塵就是體法雙修,所以才成為靈溪派第一人……”
從體修說到季世,從季世說到秦帝,從秦帝說到天下十二分、裂土而治……
張自若說了一夜,暢飲了一夜,趙跖也在一旁聽了一夜。
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來小,張自若醉在了床上,呼呼打鼾。
趙跖聞着酒氣也喝醉了,低喃的聲音里,張自若卻已經聽不到那句一直重複的話:“我真的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平地微微泛白時,浮在香山山半腰的雲霧,已經被剛跳出地平線的太陽遍染成金黃色,山間傳來一聲聲翠鳥鶯啼,各個學子的石室間,雲吞霧涌披霞霓。無畏峰山頂更是最早灑上一片金黃,呼喚着靈溪學院的學子,一日之計在於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