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雪停了

煙花三月,綠水青山,柳絮如煙。

闊別了嚴寒的冬天之後,陸洲城也終於再度熱鬧起來。

新年前,凡界的不太平一直影響着這座城市。

從北地燒起的戰火綿延,改朝換代的聲音愈演愈烈,鐵騎緩緩朝着這陸洲城這座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的南境城池推進。

即便有着新年帶來的歡喜,依舊人心惶惶。特別是在正月十五過後,伴隨着城內大戶人家一馬車一馬車的出城,這種壓抑又沉悶的氛圍被營造到了頂端。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月前。

一月前,有好幾戶人家都宣稱在家門口看到了仙童,還收到了仙童發的紅包銀錢。

這幾戶人家在陸洲城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甚至還不乏京城王公貴族的下屬,還有幾家更是往日不和的死對頭,基本不存在一同串通好說謊的可能。

不僅如此,當夜還有不少陸洲城民說在朗朗夜空中看到雖一閃而沒,卻踏空而行的一對白衣仙人。

比起前面一個,這個消息就要可靠地多,目擊者也數不勝數。甚至民間流傳仙人庇佑陸洲城的傳聞也愈演愈烈。

這件事情鬧大了,幾乎是快馬加鞭被呈遞到了前線將領的戰報上。

自古以來,惹怒了仙人的還真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將領沉思再三,在謀士的提醒下想起歷史的前車之鑒,最終做下了艱難的,決定繞路陸洲城的決定。

即便軍隊已經堵住了陸洲城的後路,但不需要大開城門的消息依舊讓百姓歡欣鼓舞了一陣。一時間,從四面八方進城的馬車絡繹不絕,客棧間間爆滿,人們眉眼洋溢着喜悅的氣息。

只有一處院落,雖然坐落於城池的中央,卻與世隔絕般靜寂。

距離宗辭在葯浴里的魂魄離體已經過去近一個月,所有留在陸洲城的小童們想盡辦法。

可不管他們怎麼用盡珍貴藥材想盡辦法,甚至動用高級的一次性喚魂法寶,也無法將宗辭的魂魄拉回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消息石沉大海,再加上鬼域之主似乎也在同一時間段宣佈去往黃泉大門背後閉關,一切都隱隱不妙起來。

迫不得已之下,天一便一個人抗下了隱瞞的罪過,獨身前往鬼域尋人。其他的小童則留在陸洲城給天機門遞消息,妥善保存那具魂魄離體的身體。

這也是無奈之舉,宗辭這具身體雖然由仙人精血錘鍊,但到底被魂魄拖垮,如今不過空殼。要是再不好好保存,恐怕也會如凡人一般腐爛消失。

今日有些不同。

所有的天機門小童都從室內走了出來,面目凝重,不約而同地看向北邊。

那邊是天機門的方向。

不僅僅是天機門的小童,大陸上多數修為高深的修道者都同樣感受到了來自天山方向的強烈威壓。

這段時間修真界不太平的事情實在太多,月余前有凌雲劍尊同天機門主結為道侶的大事,後有妖族驚變,局勢瞬息生變。

但這樣程度的威壓,莫說是這些修士了,就連位面初始以來,也幾乎未曾出現過。

有些正在打坐的修真者都生生從冥想中脫離,陡然發覺身體裏的靈力無法再聯通外界天地靈氣。原先溫順的天地靈氣都變得狂暴起來,席捲於天地之間,拒絕與人體同調。

這已經是位面之間的變故了。就連幾道地仙坐化后留下的神識都被驚醒。

究竟是怎樣的變故,竟然能夠影響到整個天地?

此時的天山之巔,守候在門外的小童正緊張地望着不遠處空蕩蕩的大殿。

天機門那持續了數日的暴風雪終於停了。

這一回的大雪停得相當詭異,天空沉鬱到找不出色彩,想必再過不久,又要迎來一場大雪。

就在數柱香前,一道晦澀莫名的氣勢驟然從天機大殿內傳出。原先還在大殿內對峙的兩人也被拉入另一個空間,扭曲着消隱無形。

小童不知道大殿裏到底如何,更不敢貿然踏入盤旋着深厚業力的殿內。

但既然那位劍尊閣下來了,門主應當是沒事的吧。

他在心裏默念着,卻止不住眼眸里的擔憂。

外邊的雪倒像是停了。

“呼——”

就是這個瞬間,那些點綴在殿內已經熄滅的蠟燭忽而一頓,重新燃起明滅火光。

光亮將整個大殿照得通明,也將一道跌跌撞撞的狼狽身影拉得極長。

小童從未見過千越兮這般情感外露,狼狽到近乎崩潰的模樣。

男人身上從來都一塵不染的白衣被染得通紅,墨發下擺被深到發黑的血塊黏住,壓抑不住的哭腔和低聲呼喚在空曠的殿內回蕩。

“阿辭......睜開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懷抱着血肉模糊的人,無力地收緊,卻只能讓懷裏那人的血肉碎骨加速般簌簌掉落。

可他懷裏的,終究不過一具屍體。

千越兮空洞的雙眸渙散,神情痛苦。

天道本就是無情,無意識之物。先前能同宗辭沒有障礙的交流,實則還是借用了千越兮的模板意識。

只不過天道的傲慢,讓祂將所有情感排除在外。

祂沒想到的是,恰恰就是祂最看不起的東西,成了那個絕地致勝的關鍵。

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千越兮成功奪回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甚至反過來吞噬了原本天道的意志。

正如天道所說,他是天道,天道便是他。只不過螢火之輝蓋過皓月,米粒之珠反倒成為了笑到最後的贏家。

可那又如何?

仙人的魂魄跳脫輪迴的限制,脫離天道管束,根本不入這世間命運。

宗辭的靈魂根本不歸天道管。即便千越兮一次次調動天道的權柄,一次次下達着復活的指令。即便黃泉大門大開,萬千鬼使齊出,走遍輪迴司看遍三生石,也看不到那人停駐在輪迴前的身影。

他永遠,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道侶。

“阿辭......”

天機門主機械般重複着這個名字,俯下/身去,一遍遍顫抖着親吻那失去血色遍佈傷痕的,被切割到鮮血淋漓的薄唇。

更可笑的是,這一切,都由他親手造成的。

“門主,陸洲城那邊——”

小童猶豫地站在殿門,不知道該不該邁步上前。

烏髮白衣的男人背影一頓,心中冒出一個不可能的猜測,片刻有如野草瘋長。

倏爾間,面前空間寸寸碎裂。

男人邁出一步,有如輕描淡寫般跨越萬千山海,轉瞬便從天機門到達千里之外陸洲城的庭院。

“門主!”

守在庭院內的小童面色一喜,下一刻又被千越兮駭人的模樣鎮住。只愣愣看着天機門主一襲染血白衣,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的提線傀儡般,一步一步走向院內那間廂房。

天五瞳孔一縮,“門主,宗公子他......”

千越兮聲音沙啞:“我知道。”

他腳步不停,終於走到廂房的面前,繼而頓住。

一片死寂。

連帶着這片庭院,這處凡間,這片天地,都無比死寂。

男人沾滿血污的手輕輕覆上了冰冷的門扉,指尖劇烈顫抖,就連門環都要握不住。青筋畢露,這才緩緩推開。

廂房裏很暗。

蒼白的日光從窗外悠悠投射進來,彌散在葯池上空,也把那個靠在浴池邊緣的背影照得分明。

那片長長了好多,甚至恢復到割發前長度的烏髮蜿蜒在地面。從門口而來的冷風吹過,偏也吹不動被水浸透的一根。

安靜到不可思議。

在看到少年一動不動地背影時,天機門主的心就徹底壓入了谷底。當神識探到鼻息時,一切終究塵埃落定。

千越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踉踉蹌蹌走過去,怎樣跪倒在浴池邊的。

少年面容恬靜,像是沉溺於一場夢境,而非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千年前,天機門那場無盡的大雪落到千越兮的頭頂,也落到了他的心底。

千年後,雪停了,千越兮依舊沒能抓住那個姍姍來遲的故人。

無盡的悔恨和痛楚在他的心底交織,扼住他的脖頸心臟,翻湧着將他扯入深淵,就此吞沒。

如果能夠再早一點......

“怎麼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

一片混沌中,清越卻虛弱的聲音輕驀然響起。

溫熱的手貼着男人冰冷的臉頰,輕柔地擦去他眼角邊的血痕。

“你瞧,臉上全是血。”

那不是千越兮的血,那是宗辭的血。

千越兮猛然抬頭,緊閉的眼眸顫動。

他一把扣住少年的手,就像漂流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沙啞的聲音充盈着小心翼翼,“......我是在做夢嗎?”

宗辭嘆了一口氣,反手握同他十指相扣,“明明我覺得這一次魂魄轉移時長並不算晚,卻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機門主也會有犯迷糊的時候。”

白衣少年仰頭向上,眼眸閃動着惡作劇般的星辰,手下忽然一個發力。

“——算了,誰讓你是我的道侶呢。”

天翻地轉,天機門主直接被宗辭一個用力,直直扯進了寬大的浴池。

水花四濺。

“在不在夢中,親身驗證一下便是。”

水是熱的。是有溫度的。

千越兮恍然驚覺。

夢裏的水不會有溫度。這不是夢。

繚繞的水霧模糊了少年含笑的雙眼,也模糊了雙眼的倒影。

他抬起長袖,細緻地擦去千越兮臉上沾染的血跡,正想說話,卻猝然被奪去所有呼吸。

“唔——”

風悄悄將門扉關上。

所有未盡的話語都淹沒在了唇齒,淹沒在了這個久別重逢的親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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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好在這一次,他們來的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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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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