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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些專業知識的不足,江軼的企劃案就止步於此。不過江似霰的建議她倒是聽進去了,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學習一番。
一些商業上的知識江似霰可以教她,領着她看書,還能拿着案例給她講解,可是養殖上的知識,江軼只能去學校里學習。
索性江軼要從事這一行的話,也不需要學歷證明。江似霰就找了點關係,把江軼塞進了雲城的農業大學,讓她當個旁聽生。
江軼也不指望自己要學得多深,只要自己能上手自學,不被忽悠,順便再挖兩個高材生來幫忙就好了。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二號,也就是許孟做手術的日子。
因為骨髓適配性很高,再加上許孟樂觀養病的心態,醫生估算出來的手術成功率很高。
這一天,江似霰要開會,江軼自己去了醫院,陪着余瑜一起等候許孟的手術結束。
在許孟被推入手術室之前,她躺在擔架上,拉着余瑜的手不肯放開。
余瑜知道她害怕,拉着她的手輕聲哄她:“醫生說打了麻醉之後就不會痛了,你別怕,就當是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許孟搖搖頭,臉色蒼白地看向余瑜。她緊緊地握住余瑜的手,和她說:“我不怕,我就是擔心自己睜開眼,再也看不到余瑜姐。”
“余瑜姐,如果我這次還是不好的話,就不要再給我……”
余瑜握緊了她的手,唇瓣微顫,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站在一旁的江軼打斷了許孟的話,她有些嚴厲地說:“小孩子家家的,別說這些傻話。”
江軼伸手,在許孟頭上揉了一把:“進去就是睡一覺的事情,睡醒就好了。你要相信現代科學,別自己瞎想,還嚇嫂子知道了嗎?”
許孟點點頭,轉眸看向了一旁的余瑜,她拉着余瑜,神情十分敬重:“如果這一次我好了,余瑜姐,你以後就交給我照顧吧。”
余瑜的眼眶發紅,她握着許孟的手,哽咽着說:“傻孩子……”
“我不用你照顧,你要快點好起來,知道了嗎?”
余瑜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和她說:“你不用害怕,我會在外面一直等你。”
許孟點點頭,余瑜又重重地握了她一下,這才鬆開她的手,目送着她進手術室。
手術室門很快就關閉,信號燈切換成了手術后,余瑜站在手術門口,握着自己的手,滿臉焦急的等待。
等待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是十分難耐的。這一點,江軼的體會尤為明顯。
她坐在等候椅上,仰頭看着手術室的紅燈,忽然想到第一次目送着媽媽住進ICU的感覺。
她知道媽媽的病情已經很嚴重,醫生早已無力回天,離開是遲早的事情。但她還是期望着,這一天,這不知何時到來的一天,能夠遲一點來。
忐忑不安,希冀惆悵,大概每一個等在手術室外的家屬幾乎都是這種心情。
江軼坐在椅子上,握住了自己的手,忍耐着自己的忐忑不安,仰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焦急得來回走動的余瑜,喊了她一句:“嫂子,小孟的手術時間很長,你還是先坐下來等吧。”
余瑜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點點頭。江軼見狀,無奈地又喊了她一句:“嫂子……”
余瑜這回聽到她的話,扭頭看向她。江軼這才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和她說:“過來坐吧。”
余瑜點點頭,這才走過去,坐到了江軼身邊。只是她還是心不在焉,目光仍舊看向手術室方向。
江軼也有些不太好受,但她更擔心餘瑜的狀態。兩個人在這種高壓之下,其實需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江軼主動開了口,扭頭看着余瑜說:“嫂子很擔心小孟嗎?”
余瑜無措地握着自己的手,點了點頭。
江軼看着她這幅神思不屬的模樣,輕聲勸慰:“我也很擔心她,但是你放心,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主刀的醫生是業內權威,小孟平常也在養身體,能夠抗過移植反應的。”
“她會好起來的,你不用那麼擔憂,先放平心態。”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余瑜卻也沒有一點放鬆的樣子,仍舊緊緊盯着手術室的門口,絲毫不敢放鬆。
江軼看着她這個樣子,其實有點感同身受。畢竟那時,她等着媽媽出來也是這個樣子。
江軼曾在許姐嘴裏聽過她和余瑜的事情,余瑜和許姐是鄰居,兩人一起長大,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
只不過余瑜成績從小很好,是優等生,和從小調皮搗蛋的許姐不一樣,因此余瑜就成了許姐父母教訓她的時候,嘴裏常提起的那個隔壁家的小孩。
許姐就很不服氣,三不五時地就會欺負余瑜,搞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
用許姐的話來說就是:“誰小時候會喜歡被家裏媽媽天天誇的小孩啊,這不得給踏點顏色瞧瞧嘛。”
話是這麼說,可有人說余瑜假正經,許姐又會不服氣地去揍人。
用她的觀念就是,余瑜是我的人,也就只能我欺負。
可能就是這麼欺負着欺負着,感情就變質了。尤其是余瑜分化為omega之後,她天天期盼自己能分化成為一個Alpha。
結果還真的讓她願望成真,十六歲生日那天,直接分化為了Alpha。
高三的時候,余瑜的父母去世,余瑜的奶奶因為余瑜是個omega,就把賠償的保險金全拿了,補貼她的Alpha姑姑去了。
不僅如此,為了讓她那個不成器的姑姑能結婚,奶奶那邊還準備讓品學兼優的余瑜嫁人。
許姐知道后,那些鋼管就去救人。從一群傻逼親戚手裏撈出余瑜后,許姐一聲不吭地扯着余瑜就往自己走。
江軼至今還記得許姐那個眉飛色舞的神情,她就站在江軼的床鋪旁,一臉驕傲地說:“我也沒跟她廢話,我就帶着人往我家裏走。”
“回家就和我爸媽說,她就是我以後的媳婦,你們要是養着她,供她上學,我以後就好好聽話,讓我往東絕不往西。”
上鋪的老班長聽到這裏,雙眼放光,半個身子從床上探出來,看着許姐興緻沖沖地問:“後來呢後來呢?你爸媽真同意啦?”
“嗨,可不是!我家給了她家彩禮錢,她就來我家住着了。”
“我爸媽瞅着我沒什麼出息,就把我送來當兵了。這一當就是那麼多年,磨到她大學畢業……”
“我尋思她也不太喜歡我,也就沒說過結婚的事情,結果她畢業之後就來找我了……”
“後來嘛……嘿嘿……你們都知道的……”
她少年時喜歡的那個人,最後還是嫁給了她。幸福美滿,讓人不禁期待她們能白頭到老。
那時候許姐說完,整個宿舍都是陰陽怪氣的起鬨聲。Alpha們有時候是一群很幼稚的生物,總是在某些曖昧的地方起鬨。
明明大家都在高興,可是江軼卻獃獃地看着那個眉飛色舞的姐姐,眼裏沁出了淚水。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哭,那滴淚落下來的時候,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許姐是最先發現這個情況的人,見狀哇了一聲,連忙說:“小軼你不是吧,我這種甜蜜故事都能聽哭?”
舍友七嘴八舌地插話:“什麼,小軼又哭了。”
“哎呦,可不是江寶玉,聽點風花雪月都哭成這樣,可了不得。”
這群人平常沒事做,基本上都在調侃江軼。江軼覺得有些尷尬,抬手擦擦自己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羨慕嘛……我高中的時候,可沒人這麼喜歡我。”
也沒有人,會等着她退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退伍之後,要在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戰友們一窩蜂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不是吧,你這個樣子長得挺招人的怎麼就沒人看上了。”
“胡說,上次那個omega,很有錢那個,不是還說要養你,我才不信你上學時沒人喜歡。”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許姐的少年故事拋在腦後。
那時候,江軼還不知道自己落的那滴淚是為什麼。現在想想,可能是她潛意識裏想到了江似霰。想到了那個,在草叢裏孤零零等着她的人。
如果江似霰知道她在哪裏,說不定也會千里追尋,直接找過來了吧。
許姐和余瑜,從某方面來說,和她與江似霰何其相似。
只是許姐最終沒等到退伍,那顆穿透她後頸的子彈終結了她的一生。
江軼仍舊記得,將榮譽證書和許姐的骨灰送到許家時,許姐還在世的母親直接暈厥過去。
江軼抱着骨灰盒跪在了地上,脫下了軍帽和身上的軍裝,陳述了事情的原委,並且請求余瑜責罵她。
余瑜只是抱着骨灰盒,雙眼通紅地俯視着她,輕輕說:“你走吧,我不能去怪一個她用生命救下的人。”
她的語氣溫柔,甚至有些虛弱。可是江軼抬頭去看她時,卻在那雙矇著水霧的眼中,看到了徹骨的恨意。
余瑜是恨她的,從許姐替她擋住那顆子彈開始,這恨意就無法消解。
哪怕後來江軼做了那麼多,余瑜也只是為了許孟收下她的錢而已。
是她造成了許家這樣的情況,如果許姐沒有替她擋那顆子彈,許家的事怎麼會需要她插手呢。
江軼嘆口氣,和余瑜一起看向了手術室,沉默的等待着。
她只期待,許孟的手術能成功,這樣就好了。
她和余瑜枯燥地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綠燈亮起,像是一座雕塑一樣的余瑜終於有了動作。
她慌忙起身,走向了手術室,迎接着走出來的醫生。
醫生摘下了面罩,露出了笑容:“小孩身體很好,手術很順利,接下來就看預后了。”
跟着余瑜來到門口的江軼,聽到這句話鬆了一口氣。她想,謝天謝地,老天還是眷顧她們的。
余瑜緊張的神色也終於瓦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眼角含淚,不斷地和醫生道謝。
醫生連忙擺手,說自己是應該的。
和醫生道完謝之後,余瑜轉身,雙眼通紅地看向江軼,客套又疏離地說:“小軼,謝謝你。”
江軼連忙擺手:“不用謝我不用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余瑜抬頭,看着江軼綻放了一個笑容:“我知道,這是你應該做的。”
“可是江軼,小孟這次好起來,你也放下吧。”
“你欠她一條命,現在已經還清了。以後,也不要再這麼做了。”
“我以後會好好照顧小孟,你不要擔心。你不要再出錢了,好好攢着,準備結婚吧。”
江軼聞言,一臉苦笑:“可是嫂子,你知道的,我還不清。”
余瑜笑了一下,雙眼通紅地看着她:“可是你總得把日子繼續下去,不是嗎?”
江軼沉默了一下,說:“那嫂子呢?嫂子還恨我對嗎?”
余瑜沒有回答她,轉身看向手術室,說:“不說這個了,我們去看小孟吧。”
江軼看着她的背影,心裏嘆息了一聲。
余瑜還是恨她的,她的恨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一樣很濃烈。畢竟死的那個人,是她的愛人啊。
這怎麼能不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