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哥豈能無席位
宴席設在篁竹林里。
兩旁細涓潺潺，飄浮着許多河燈。竹叢中流螢飛舞，如點點繁星。在月白色的紗幔中，分列着兩排几案，擺滿了珍饈美饌。
賓客們大多已經落座了，只有主坐和下位右首空着。
兩位侍女撩起上方左側的紗幔，楊子桓笑盈盈地踱了進來，向劉玄武和霍語玫示意坐下位右首，然後將童玉瑤讓到主坐右側，才向各位嘉賓拱手：“諸位，晚上好，今日略備薄酒，為我表妹玉瑤小姐接風洗塵，承蒙各位厚愛，前來捧場，在下深表謝意，請大家儘快入座。”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主坐上，紛紛讚歎這對金童玉女的才貌雙驕。
劉疾休弓着身子低着頭奔到霍榮卓身邊，霍榮卓站起來大聲地嚷道：“大哥，你剛才去哪兒啦？我到處找你。來，坐我這裏。”
“我碰見熟人了，聊了幾句。”
劉疾休跪坐在霍榮卓左側，正了正帽子，才發現府兵服沒脫呢，對面一位女子見劉疾休一個府兵也坐在嘉賓席里，正指着他與旁邊一位男士竊語。
劉疾休慌忙低下頭，希望別人不關注他。
主坐的楊子桓舉起了酒杯：“楚王，杜王，各位，感謝大家蒞臨敝舍，我先敬大家一杯。”
眾人也舉起杯。
霍榮卓剛把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他的几案上，只有一個酒杯。他這才注意到，不僅只有一個酒杯，還只有一隻碗，一雙象牙箸。
他沖主坐的楊子桓喊道：“子桓，差碗箸酒杯，我大哥還沒有呢。”
楊子桓急忙示意站立一旁的楊如謙快叫下人去取，又叫楊鵬舉過來致歉。
楊鵬舉疾步奔到霍榮卓身旁，向他拱手道：“三公子，對不起，安排不周，請見諒。”
“沒關係。”霍榮卓向楊鵬舉介紹道：“楊統領，這是我大哥劉疾休。”
劉疾休只得抬起頭，向楊鵬舉擠出一絲笑容。
楊鵬舉驚呼道：“劉疾休？你怎麼坐在這裏？你不是被解僱了嗎？還混到公子的宴會上來了？來人，把這小子拖下去。”
幾個府兵就奔了過來，扭住了劉疾休的臂膀。
霍榮卓噌地站了起來，甩手就給府兵一巴掌：“幹啥呢？放手。楊鵬舉，我給你說了，他是我大哥。你耳聾啦？”
楊鵬舉陪着笑臉道：“三公子息怒。這人真是相府新招的府兵，但已經被除名了，怎麼會是你大哥呢？”
楊鵬舉望了望對面，霍榮卓的大哥霍榮乾正冷臉瞧着他們，他的旁邊坐着齊王的女兒劉蒞彤。
“你把他解僱啦？”霍榮卓的火一下就冒起來了，指着楊鵬舉的鼻子吼道，“你什麼東西？是子桓叫你解僱的？子桓，你為什麼解僱我大哥？”他又對着主坐的楊子桓嚷道。
楊子桓正在向劉玄武和霍語玫敬酒，沒注意到下邊的爭執。
“榮卓，你給我閉嘴。這是相府，這是子桓的家宴，你別胡鬧。”對面的霍榮乾壓着嗓子向霍榮卓喝道。
霍榮卓沖霍榮乾回道：“大哥，你別管。楊鵬舉想欺負我大哥，想都別想！”
他又沖楊鵬舉喝道：“楊鵬舉，馬上給我大哥道歉！聽見沒有？”
劉疾休埋頭拽霍榮卓的衣襟，小聲勸道：“榮卓，別說了。這事與楊統領無關。別攪了楊公子的場子。我走了。”
霍榮卓拉住劉疾休的手臂，道：“大哥，你不能走。子桓不是那種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一定是楊鵬舉在搗鬼。他必須給你一個交代。”
霍榮乾嚯地站起來，指着霍榮卓喝道：“夠了，霍榮卓。你竟然叫一個府兵大哥，你讓我這個大哥的臉往哪兒擱？你，還有你，馬上給我出去！”
霍榮卓瞪了霍榮乾一眼，搖晃着肩，道：“出去？我憑什麼出去？你是我大哥，但你沒資格命令我出去。這裏是相府，我是子桓請來的客人，我是來給玉瑤小姐接風洗塵的。我酒都沒敬，憑什麼走？”
“你敬了酒，馬上給我走。”霍榮乾喝道。
劉蒞彤牽住他的衣袖，輕輕拉他坐下了。
楊子桓也發現了這邊的爭執，叫楊如歉過來看看，舉起杯大聲邀請道：“諸位，喝酒，喝酒。”
坐在霍榮乾旁邊的劉不去也伸長脖子小聲道：“疾休，你快點走。別跟着霍公子一起鬧。”
劉疾人也覺得自己應該離開，再這樣下去，會讓童玉瑤難堪的。他側身對霍榮卓說道：“榮卓，我有事，先走了。”
“不行。”霍榮卓的倔勁兒上來了，誰也攔不住，他沖對面的劉不去嚷道，“杜王，你為什麼也要我大哥走？你以為這裏是杜國嗎？這裏是相府，相府，相府！”
霍榮卓拍打着几案。
劉不去聳聳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再也不瞧這邊一眼。
霍榮卓嚷道：“子桓，你過來。楊子桓，你過來。”
楊子桓再不能裝聾了，只得端起酒杯，起身走了過來。
全場的目光都聚向了霍榮卓這裏。
劉疾休的頭都快埋進几案里去了。
霍榮卓還未等楊子桓開口，就搶先質問道：“子桓，我先前有沒有給你介紹我大哥？”
楊子桓點點頭。他了解霍榮卓的脾氣，這是個在哪兒都敢鬧的混世魔王。
霍榮卓聲音提了些，嚷道：“那為什麼沒有給我大哥安排座位？你以為我大哥是我的隨從啊？”
楊子桓欠身道：“子桓照顧不周，請榮卓包涵。鵬舉，馬上給疾休公子單獨安座。”
“霍榮卓，你鬧夠了沒有？酒還沒喝你就開始發瘋啦？”霍榮乾離席奔了過來，“你要撒野回府撒去，別在這裏胡言亂語。”
霍榮卓二哥車郎將霍榮坤也急忙跟了過來，他站到霍榮乾面前，小聲地勸道：“哥，你消消氣。自家兄弟，別再吵了。榮卓，你坐下。”
霍榮坤又去拍拍劉疾休，示意他快走。
霍榮卓不讓劉疾休走，氣呼呼地道：“不行。來者都是客。為啥偏偏要我大哥走？”
劉玄武也端着酒杯走過來了，他沖霍榮卓招招手：“榮卓，別生氣。今天這事呀，得怪子桓，他人緣太好了。也怪玉瑤小姐，魅力太大了。所以才會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榮卓，本王和子桓都很欣賞你這位大哥，都爭着想要他這個人才呢。為表示誠意，本王先敬疾休一杯。疾休。”
疾休怯怯地從几案下抬起頭，接過劉玄武遞過的酒杯，卻被霍榮乾擋下了。
霍榮乾斜眼瞪着他：“這位朋友，你是榮卓的大哥？那我該叫你什麼？”
劉疾休低下頭，囁嚅道：“草民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我聽榮卓一口一個大哥叫得還挺親熱的嘛。”霍榮乾瞧着劉疾休那膽怯的樣子，不覺冷冷發笑，“你不但與我霍家攀上了親戚，還沾上了相府的光，這身府兵的行頭還挺配你啊。可你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坐着的，哪位不是世子公子，還有君王。你從哪來的，聽說是杜城的一個獄卒，你也可以與諸位並肩而坐？還有規矩嗎？”
霍榮乾的一席話，刺得劉疾休心疼腦痛，恨不能遁到地底去。
霍榮乾停頓片刻，突然又說道：“哦，我想起來了，我昨日在長安門見過你。你不是沒有關牒嗎？怎麼混進來的？現在還想來相府招搖撞騙？”
楊子桓向霍榮乾施禮道：“榮乾，你錯怪疾休了。他真是同榮卓一起來的客人。剛才我們也見過，疾休是個腹有詩書的才子。”
“子桓，你別聽他胡縐。榮卓的朋友，除了會鬥雞走狗，酗酒賭牌，還會什麼？你瞧他那樣兒？像個讀書人嗎？不過是拾人牙慧，會點者也，不識知乎吧？”
童玉瑤聽了霍榮乾的一番挖苦，很是生氣，對霍榮乾正氣道：“這位公子，你說的話未免有失偏頗吧？你憑什麼就覺得我疾休哥哥就是粗俗膚淺之輩？子桓哥哥，你評評理。”
楊子桓一邊給童玉瑤遞眼色，一邊對霍榮乾陪笑道：“榮乾，小妹少不更事，你別見氣。”
霍榮卓卻在一旁哈哈笑道：“子桓，你這就不對了。我哥是羽林中郎將，你是廷尉丞，官職並不比他小，你怕他作甚？玉瑤小姐說的句句在理，我哥就是信口開河，信口雌黃……”
“霍榮卓，你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看我不揍你？”
霍榮乾舉手就要打霍榮卓，霍榮坤與楊子桓急忙把他拉住。
“霍榮卓，你為一個下人在這裏鬧，有意思嗎？子桓，我身體不舒服，失陪了。”霍語玫奔過來，洗刷霍榮卓幾句，對楊子桓施個禮，揚長而去。
劉玄武急忙跟了出去。
劉疾休見自己再不走，霍榮卓還會鬧下去，草草施了一禮：“楊公子，玉瑤小姐，今天攪了你們的宴會，實在抱歉。”然後躬身跑了。
“疾休……”童玉瑤呼道，又覺不妥，把後面的話止住了。
“大哥，你別走啊。”霍榮卓追了幾步，又折回來，將他的几案掀了，“不給我大哥吃，誰也別想吃。”
眾人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景，苦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