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學習
宋楠楠就着英語書聽了一下午的英語磁帶。
傍晚放學,杜老師過來送她回家時,看她的目光都柔情似水,搞得她怪心虛的。
宋楠楠覺得自己回家沒問題,蹭許晨陽的車就行。要是她家裏沒人,她還能在許家待着預習一下功課。
從今早許晨陽媽媽特地喊兒子上樓叫她一塊兒上學來看,兩家關係應當不錯,許母也還算喜歡小楠楠同學。
杜老師卻表情嚴肅:“要去的,你在學校這樣了。我得跟你家裏頭好好說說。”
說著,她將舒方圓她媽買的蘋果跟香梨放進車前的簍子裏,自己上了車,又招呼宋楠楠坐上車後座。然後蹬着車子催促許晨陽:“傻愣着幹什麼,趕緊帶路啊!”
許晨陽滿心悲傷,他今天跟朋友約好了要打籃球的,卻被迫抓了壯丁。
杜老師一邊騎車還一邊教育許晨陽:“打球厲害噻,櫻木花道他們打到動畫片都放完了,還沒打到全國大賽。”
宋楠楠噗嗤笑出了聲。
許晨陽更是驚恐地扭過頭:“老師,你還看《灌籃高手》啊?”
“我怎麼不看?”杜老師虎着臉,恨鐵不成鋼,“都不曉得你們這些小孩天天在想什麼。爹媽供着,學校哄着,天天恨不得替你們學,你們還不珍惜學習的機會。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割草喂兔子,剪兔毛掙的錢才能買書買本子。”
許晨陽縮着脖子,顧左右而言他:“真想看他們打全國大賽。”
“輸了。”杜老師的臉依然嚴肅,“全國大賽第四天,湘北沒打過愛和,止步全國八強。漫畫畫了,動畫片沒拍。”
宋楠楠驚訝,原來杜老師也看漫畫啊!
她當年上初中時,一個席絹的言情小說,一個漫畫書,那可是跟號稱“電子海洛.因”的遊戲齊驅並駕,妥妥的三大毒瘤。
“啊!怎麼可能?”許晨陽接受不能,“明明櫻木花道、赤木還有流川楓他們都那麼厲害。”
杜老師嗤之以鼻:“井底之蛙,別說他們了,就是日本國家隊水平也就那樣。”
她語重心長道,“咱們國家跟日本的體育培養制度也不一樣。他們可以一邊打籃球一邊學習,咱們國家除非你從小上體校走職業道路,否則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就你啊,甭想了,太老了。”
宋楠楠感覺杜老師是個隱形毒舌,居然說十三歲的小男生老。要知道,到了2020年,三十歲的男人也還被稱為男孩,犯了錯就是他還小,什麼都不懂。
許晨陽憋屈的很:“這作者怎麼這樣啊,太討厭了。幹嘛要安排這種結局。”
宋楠楠下意識脫口而出:“因為青春本來就是充滿遺憾的啊,有的時候就是你拼盡全力,依然不會得到你想要的。”
據說漫畫完結后,很多讀者給《灌籃高手》的作者井上雄彥寫信,不滿這個結局,要求他改掉。
井上雄彥卻固執的很,因為他認為青春就是不完美的。
大神就是大神啊,膽子夠大。
要是網文時代撲街作者敢這麼來,估計會被問候全家噴到就此封筆退圈。
杜老師蹬車的腳步停了一瞬,車子不穩的時候,她又迅速蹬了起來。
“沒錯,人生永遠有遺憾。努力與不努力的區別就在於你處在什麼平台感受到遺憾。要是櫻木花道不努力,他連校隊都打不上,要是他不拼搏,湘北也不可能作為代表去打全國大賽。”
可是這話似乎並不能安慰到滿腔熱血的籃球少年。
自行車停在居民樓下時,許晨陽這個沒眼力勁的熊孩子甚至沒想到要幫忙拎東西,將杜老師送上六樓。
宋楠楠看着少年急吼吼沖回家的背影,感覺這孩子的情商也是沒救了。
杜老師倒是無所謂,她不僅拎着蘋果跟梨,挎着自己的包,還要幫宋楠楠背書包。
實際年齡比杜老師也小不了幾歲的宋楠楠哪裏好意思,趕緊表示:“老師,沒事沒事,我來。”
說著,她趕緊往樓上沖。
爬了一層以後,她才悲傷地意識到她的情商可能跟着生理年齡一道銳減了。她居然讓老師一個人拎兩大兜子水果。
等爬到六樓,面對緊鎖的大門,她更是要哭了。
夭壽啊,她壓根就沒鑰匙。
好在還沒等她搜腸刮肚編理由解釋面前的尷尬,房門從裏頭打開了。
有過一面之緣的花甲老人驚訝地看着她:“怎麼不敲門啊?”,看到跟在她後面的杜老師,老人的埋怨聲更大了,“哎呀,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麼也不幫老師拎東西。”
“沒事沒事。”杜老師趕緊搖頭,下巴示意宋楠楠,“楠楠在學校里碰到了腦袋,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
宋奶奶這才看清楚外孫女兒腦袋上貼着的紗布。之前因為有劉海遮着,倒是不顯眼。
“怎麼回事啊,這是?”老人趕忙把人讓進屋,擔憂地看着宋楠楠的額頭,“這不會磕壞了腦袋了吧。”
杜老師趕緊解釋:“沒有,家長也帶楠楠去醫院拍過片子了,大夫說沒大礙,就讓她好好學習。”她摸了摸宋楠楠的頭,面容慈愛,“這孩子真是太愛學習了。讓她躺在醫務室里休息,她還聽英語磁帶,實在太努力了。”
宋奶奶苦笑:“就我們家這樣,她不好好學習,將來怎麼養她媽?”
宋楠楠聽這話彆扭。
雖然養兒防老是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傳統,可當著老師面就說養她是為了讓她長大了養她媽,未免也太那個啥了。
這得虧自己是個老靈魂。
要真擱在她十三歲那會兒,誰敢跟她這麼說話,她肯定會懟回頭,不必養了,留着養她的錢隨便投資點兒啥都好,收益剛好留給自己養老。
家長要跟老師談心,宋楠楠不想摻和。她是個領導找她談心她都嫌煩的懶鬼,有這閑工夫,她還不如趕緊先回房間複習下初一的課程呢。
單詞要背,名句默寫要掌握,字音字形也不能放過。還有數學,今天老師講習題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與初中知識已經隔了千山萬水。指望遙遠的初中時代記憶漂洋過海來看她,不太現實,還是自己跋山涉水過去找它們吧。
哎,就是這房間的條件不行啊,連個空調都沒裝。頂樓本來就熱,又是個西晒;開了窗戶,外頭的風吹進來都是燙的。
啊,心靜自然涼。涼個鬼,還是把電風扇開到最大檔吧。
杜老師跟奶奶聊了會兒天,主要表達了作為老師對於學生受傷的愧疚以及對於學生身殘志堅的欣慰。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敲房間門,跟宋楠楠打了聲招呼,堅決不許宋楠楠出來送她,自己下樓走了。
屋子裏頭安靜沒多久,奶奶正要準備燒晚飯的時候,舒方圓的媽又帶着女兒登門致歉來了。
這回她左手排骨右手大蝦,身後跟着的舒方圓還拎了桶鯽魚跟豬肉。
“鯽魚不是發物,這個補腦子補血都好。哎呀,真是對不住。我家丫頭做事毛毛躁躁的,傷到了楠楠。楠楠,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啊?”
“阿姨,真的沒事。”宋楠楠趕緊打開房門,示意書桌方向,“阿姨,我看書呢,我不招待你了,真對不住。”
沒想到舒母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哎喲喲,大嬢哎,你看看你這個福氣哦。我家方圓要是有楠楠一半,我真是白水就飯都能吃出山珍海味來。”
舒方圓又叫她媽當眾貶低了,不滿地撅起了嘴巴:“我也想學習的,是你拉我出來的。”
舒母氣得拍了下女兒的胳膊,恨鐵不成鋼:“你這小孩怎麼說話呢。”
宋楠楠趕緊喊同桌:“方圓,你到我房間吧,我正複習初一的課呢。”
舒家媽媽趕緊推女兒過去:“快去快去,你們小孩子玩得到一塊兒,我們大人不摻和。哎喲,大嬢,我跟你一塊兒燒晚飯吧,我也偷偷師。”
奶奶笑了起來:“我有什麼師好叫你偷的,我燒飯恐怕還不如你呢。”
外頭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不時夾雜着兩人說笑的聲音。
舒方圓看宋楠楠坐在書桌前不動如山,撅着嘴巴倒在了床上的涼席上,抱怨了句:“這麼吵,你怎麼學的進去?”
“還好吧。”宋楠楠還真沒啥感覺,她在這方面有些鈍感。
上大學時,早讀課,他們輔導員天天到教室門口看。一個學期下來,她都沒發現。
“門不是關着嘛。”
“還是吵。”舒方圓挑剔地看着房間,似乎難以置信,“你真能忍。”
宋楠楠啞然失笑:“這有什麼啊。”她丟了初一下學期的英語書給舒方圓,“你先把後面單詞表都背下,我保准你就不怕英語了。”
舒方圓眉毛糾成一團:“我最討厭背東西了。”
“你想不想英語及格?我告訴你,你把單詞短語都背下來的話,英語上八十分絕對沒問題。”
她為什麼這樣自信?因為新冠疫情期間,她壓着她侄女兒如此這般了整整四個多月,成功地將六年級上學期期末考試英語成績只有三十分的學渣硬是扒拉到開學考試八十多分。
她姐都給她發紅包了。
舒方圓將信將疑。可是這屋子裏頭除了教科書就是參考書練習冊,連本漫畫都沒有,她除了背單詞好像也沒其他選擇。
出屋子,更別想啦!她媽會罵死她的。
舒方圓跑到書桌旁看宋楠楠整理筆記,直截了當地批評:“你現在寫字可比以前丑多了。”
姑娘,知不知道什麼叫社交禮儀?不用太耿直的。
“哦,我暑假裏習題試卷做多了,字就潦草了。”宋楠楠皺眉頭,“趕緊背單詞,你還想你媽揍你不成?”
小小的房間靜悄悄的,窗外只有知了在聲嘶力竭地提醒九月天它們也還有一席生存之地。
太陽晃晃悠悠掛在樹梢,然後跟做平板支撐實在撐不住一樣,倏爾就掉到了地平線上。接着,金芒留在了雲層,褪去浮光的太陽成了早飯吃的鴨蛋黃,一點點滲進了地底下。
暮色終於風聲四起,倦鳥也撲騰着翅膀回到了樹梢的窩裏。
奶奶在外頭喊:“吃飯啦。”
舒方圓下意識冒了句:“端房裏吧,我在房裏頭吃。”
毫無疑問,她立刻挨了她媽的罵:“我打不死你變妖怪,要你作怪!”
宋楠楠趕緊往回找補:“方圓正在背單詞呢。”
學霸的話威力到底不一樣,她還沒有收拾好書桌,舒母就直接端着碗進屋了:“哎,那你們吃,不要耽誤學習。”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書桌上就多了一碗糖醋排骨,一碟子白灼蝦,還有一大碗鯽魚湯。襯得旁邊的清炒空心菜就跟點綴一樣。
宋楠楠瞭然,除了空心菜應該是奶奶帶回家的,其他幾樣全是舒方圓家帶過來的。
“慢慢吃,別卡着。”舒母笑容滿面,“我本來是要在鯽魚裏頭揣肉的,就怕剁肉聲音大,吵到你們學習。外頭絞肉機絞的肉沒彈性,做出來的肉圓不好吃。”
舒方圓接了句嘴:“那你回家做給我吃唄。”
舒母眼睛一瞪:“你愛吃不吃,就屬你廢話多,飯都塞不住嘴巴。”
房門關上了,舒方圓氣呼呼地放下筷子,賭氣道:“不吃了,看不上我別生我就是了,一天到晚嫌棄我。”
宋楠楠安慰小姑娘:“這其實是中國父母的通病,自我貶低,或者講就是假謙虛。你看不管誰被誇,是不是都要來一句,不不不,我不行。”
“那她貶低她自己好了。”
“這也涉及到中國父母的一個心理,孩子被當成父母的一部分,產品或者講就是私有財產。所以他們會連着孩子一塊兒貶低。”
舒方圓奇怪地看着她:“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媽也這麼說你嗎?”
話出口后,小姑娘又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你媽的。”
宋楠楠聳聳肩,無所謂:“她是她,我是我,其實沒什麼關係。”
誰都沒法感同別人的身受。即使她佔用了這個世界宋楠楠的身體,她也感受不到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