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

再相逢

慘白的天花板,動彈不得的身體,還有父母笑中帶淚的臉。這就是花枝子醒過來所看到的一切。

她這一次昏睡了三個月。

據說,植物人在三個月之後自主醒來的可能性僅僅為2%。醫生已經私下裏勸父母放棄了。

但是她恰好在這個時候醒來。

再次醒來,這具身體對她來說極為陌生。或許因為三個月沒有用過了,很長時間她能做到的僅僅是動彈一下手指。

慢慢的,她就可以翻身、勾腳趾了。

再後來,她終於可以外出散步。

她的身體似乎不太像她的身體,幹什麼都顯得笨拙,連上廁所都需要其他人幫助。

她也在這個過程中明白了她對陳生究竟做了什麼。

原來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什麼都做不了,是這麼痛苦、無助的感覺。

幸運的是她在好起來,她的身體的神經慢慢物歸原主,她也終於有一天重歸自由。

另外有一點也很幸運,她住了很久的醫院,父母並沒有長時間陪床,她於是有了喘息之機,也能有機會認真思考自己的過去和自己的現在。

有一天,她在醫院的廁所看到了自己,鏡子裏面是個長發及腰,看起來小小的女孩,她看起來氣色很好。

完全不像是一個失去了自己生命最最重要的東西的人。

似乎一切都在變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人生一旦經歷失去,心中的悲傷就會一直彌留不去。

她把什麼丟在夢裏面了,這是她再也找不回,再也遇不到的東西。

這一次,她不再有夢境庇護,也沒有地方去逃避,她必須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後來,她也開始做夢,不再是擁有特權的夢,而是真正的夢。

夢裏並沒有月亮和陳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她對着黑暗一直在說抱歉。

醒來之後,她擦去了一臉的眼淚,看着天花板,暗暗想:這個世界上肯定有很多很多的情緒是這一生也找不到出口的。

既然找不到出口,那就必須得放下。

她可能需要的僅僅是時間。

清晨的早上,她在醫院附近的小公園散步,吃了早餐準備回去的時候,旁邊的桌子有一個人沖她喊:“哎!那邊那個穿着病號服的小矮子!”

花枝子聽到熟悉的聲音,又好笑又生氣,於是回頭看。

果然是梁玉,他正坐在一旁啃雞腿,面前還放了三四個面碗,他嘴巴裏面塞滿了東西,多少有點口齒不清:“快過來!”

花枝子坐了過去,兩人於是聊了一會兒。

梁玉看她一臉菜色,好奇的問:“你怎麼穿了病號服?”

花枝子聳聳肩:“生病了。”

梁玉不滿的切了一聲:“還不說實話,我早就聽說了,你是得了跟我哥哥一樣的病,對吧?”

花枝子偏過頭,其實她有點不想提這個話題,但好久,她還是點點頭。

梁玉看到她點頭,表情也沒什麼異樣,只拔出嘴巴里的雞腿:“小矮子,今天小爺我給你個千年難遇的機會——快去把我的賬給結了。”

花枝子雖然還沉浸在傷心裏,但她腦子並沒有變壞,瞪他一眼,自顧自走了。

但梁玉卻自己結了賬,匆匆追過來問她:“哎——你這孩子,...你的項鏈呢?”

花枝子垂了腦袋:“我弄丟了。”

月亮留給她的最後一樣東西。她給弄丟了。

弄丟了也好,總歸是留不住的。

花枝子莫名又想流淚。

不知道為什麼,她每時每刻都覺得傷心,跟誰說話都覺得疲倦。有時候不知不覺就要掉眼淚。

她不忍想起之前的一切,一旦想起就是一陣頭暈眼花。

太痛了。

全部忘了吧。

梁玉挑挑眉毛,有些嫌棄:“哭什麼啊,不就是掉了個項鏈嗎,看你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我哥死了都沒見你這麼哭,這回倒是回心轉意了?”

花枝子邊擦眼淚邊瞪他:“你曉得個屁!姐姐我心都爛掉了!”

從夢境出來以後,了解了月亮的死因,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究竟失去的是什麼。也知道了她痛心的源頭,悲傷的開始。

月亮不在了,此生再也見不到月亮了。

最重要的人失去了,自以為可以用其他人來填,可是怎麼填都填不滿,造成這樣的結果。

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做錯的事情就再也無法挽回了。強行還要留住的話,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最後,連月亮給的項鏈也失去了。

當一切都失去的時候,她才明白真相的厚重,才明白自我欺騙和欺騙他人的可恥與可悲。

而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悶在房間裏哭,眼睛哭的跟一個腫掉的核桃一樣。

還是繼續哭。

梁玉有點受不了她的大嗓門:“你哭喪呢?”

花枝子不理他,他又軟了語氣:“算了算了,我也大概明白了。”

他又確認一遍:“你項鏈真的丟了?不會突然找回來吧。”

得到花枝子肯定的答覆后,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你得好好謝謝我。”

花枝子偏過頭看他:“謝你什麼?”

梁玉卻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用身高的優勢圈了她腦袋,擲地有聲的說:“小爺實在是看你可憐——才給你這個請客吃飯機會,你不許不珍惜!”

花枝子半響無語,不想和他多做糾纏,最後摸出錢包問他:“算我倒霉,你要多少?”

梁玉喜滋滋拿了錢包,翻了翻,卻只抽出一張十塊錢紙幣:“這就可以了。”

花枝子瞪他一眼,抽回錢包,自顧自走了。

而在她的身後,梁玉卻嚷了一聲:“這算是辛苦費——你可是撿了一個大便宜,小爺我同意你去找他了。”

花枝子愣愣的:“找誰?”

“我哥啊。”梁玉淡淡的說:“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不是見到他了嗎。”

花枝子猛地站起來,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心存一線希望:“你是說...月亮他...”

“我之前告訴你他死了是騙你的,其實他一直活着。”

“他在我十歲那年突然陷入昏迷,就這樣睡了足足十二年。直到半年之前突然醒來。那天我不是告訴你因為家裏有事情才回來嗎,我是因為知道他醒了才回來的。”

花枝子瞪大眼睛,簡直不能置信:“所以...那天,我見到的真的是月亮,月亮真的還活着?”

梁玉聳聳肩:“我的腿好好的坐什麼輪椅,當時你正好撞見復健回來的他而已。”

“那為什麼...”

為什麼梁玉會坐在輪椅上誤導她?

梁玉又賤兮兮的聳肩:“我哥是個怪人,是他強迫我這麼做的。他還告訴我,只要你一天戴着月亮項鏈,他就一天不會見你。”

“不知道我是不是理解錯了,他這人就是這樣,說話老是不清不楚的,要他多說一遍還不樂意,但我琢磨着他的意思,反過來好像是——只要你不戴月亮項鏈了,你就可以去見他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去見他吧。”

花枝子瞪大眼睛,一時居然什麼都忘了。

她立刻奪門而出。

可奪門而出之後,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她灰溜溜又回來找梁玉。

梁玉看着她狼狽的樣子不住大笑:“得了吧,你快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去見我哥不得又把他嚇昏過去。”

“他醒了沒多久,受不了這個刺激。”

他不知道從哪個口袋裏摸出一面小鏡子,讓花枝子看看她自己的臉。

鏡子裏面的女孩頭髮散亂糾纏在一起,眼睛腫得跟個核桃一樣,臉上佈滿了灰土淚痕。

她確實不能這個樣子去見他。

她迅速去洗臉台洗臉,又好好梳了頭髮,再薄薄的塗了一層口紅,看起來終於是個人樣了。

她又從衣櫃裏挑出幾件衣服給梁玉看了,讓他替她選。

梁玉看起來有幾分不可置信:“你真是——老鼠藏不了隔夜食。你就不能等明天?現在天都黑了,還出去幹嘛。”

花枝子不理他,自己挑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去換了,然後對梁玉說:“他在哪裏?”

怎麼可能要等明天。

就算現在多等一分鐘,都會讓她瘋掉。

好想見他。

千萬不要讓絕望的人再次生起哪怕一絲希望。千萬不要讓得而復失的人再拿回寶藏。千萬不要讓心心念念卻又失去的人再次出現。

千萬不要。

梁玉看着她的表情,撇了撇嘴:“兩個怪胎。”

“他在之前那家醫院1125號房間。想去就快去,再過會就關門了。”

花枝子在路上跑,她跑的氣喘吁吁,頭腦一片空白,她一直往前跑。

跑過黑暗的街道,跑過熱鬧的小巷,風聲呼呼刮過耳邊,她從來不覺得如此心懷希望,也從來不覺得如此忐忑不安。

跑向他。

終於到了醫院,還好,這會仍然沒有關門。她乘電梯到達11層,然後一個一個看門牌號。

1121

1122

1123

1124

1125...

心跳聲和呼吸聲越來越重,她喘着粗氣,握住那扇雪白的門扉。

從門口的玻璃窗里,花枝子可以看到裏面。病房裏面沒有開燈。

那個金髮的青年坐在黑暗裏,外面的月光映在他的發梢眉眼唇角,讓他整個人都顯得閃閃亮亮。

那是月亮。

花枝子站在那裏,看了很久很久。

她握着門把手的手在發抖,她猶豫着想見他,卻又不敢見他。

到底是近鄉情怯。

她現在那裏,默默看他,看着看着,頭腦居然越來越清晰。

原來那些炙熱的愛,深沉的痛,無以倫比的思念好像慢慢都沉澱下來了。

只剩下溫柔的眷戀。

那些情緒撫平了她的心,她想變成月光把他包裹,讓他從此不再受傷流淚,不再屈辱痛苦。

她想讓他終身幸福。

但他的幸福不是她自己可以給予的。

原來,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喜歡什麼就要毀去什麼。

陳生已經讓她知道了自己愛的錯誤,她的愛,傷人又傷幾。

她再也不要傷害月亮了。

只要月亮還活着就好。他還好好的在這個世界上。

從此以後,他們站在同一片月光下,能沐浴同一片瑩白月色。

哪怕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但是...知道月亮還在這個世界上。

這就夠了。

愛不該是非要擁有,愛不該是非要強迫,愛不該是非要得到。

愛是看到你在,就夠了。

花枝子放下手中的門把手。

她沒有推門進去,而是腳步堅定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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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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