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 死生契闊
寧櫻一路興緻勃勃的聽着,忽然便想到了一件事:胤禛的十四弟,康熙朝的十四阿哥之前曾經被拘禁在景山。
是啊,可不就是景山嗎!
怪不得她總覺得似乎隱隱有件什麼事——被胤禛閉口不提。
寧櫻轉臉看着胤禛——他走着山路顯然也有些氣喘,看她瞧着他,他只是抿了抿嘴笑了,隨後捏了捏她的手。
終於到了壽皇殿。
壽皇殿有雙重宮牆,從南邊開始,設了琉璃牌坊門三座,門外正南的方向和東西方向各有一座木牌坊。
內宮牆的正南方就是壽皇門了。
胤禛握着寧櫻的手,走進了壽皇門。
從明朝開始,壽皇殿就是專門為帝后停靈和舉行祭祀活動設置的場所,這裏更有包括康熙皇帝在內的歷代天子御容畫像。
以供子孫後代進行祭拜瞻仰。
按照清朝的慣例——天子駕崩之後,梓宮會先在乾清宮裏停放半個月,隨後再移到景山的壽皇殿。
在這裏還要再擺放數日,然後才會移去清陵。
胤禛祭拜過皇阿瑪與列祖列宗之後,過來攙扶起寧櫻,這才道:“朕已經同弘暉說過了——等朕萬年之後,朕可不要來壽皇殿擺上數日!”
他頓了頓,接下去道:“朕要去雍和宮。”
這前半生,一路千辛萬苦,殺出了一條血路,四阿哥所有拼搏的回憶都在昔日的王府潛邸里。
他對那兒,感情最深,自然也最想回去。
胤禛轉頭看着寧櫻:“櫻兒也最留戀那裏,朕是知道的。”
寧櫻沉默的站在原地,既沒有接話,也沒有看胤禛,只是伸手輕輕的用指尖描摹着他袖口上的雲龍花紋。
胤禛垂眼看着她的手,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在自己身上做這些小動作。
他剛才說的這些話原本是很喪氣的,但是站在壽皇殿這麼一個背景之中……似乎交代這些事兒,也變成了順理成章。
兩個人就這麼在庭院之中站了好一會兒,一陣風過,落葉紛紛,有幾片綠葉便飄到了寧櫻的頭上。
胤禛順手幫她摘了,又滿臉憐愛的摸了摸寧櫻的臉頰,這才牽起她的手道:“咱們往回走。”
一路綠蔭森森。
寧櫻跟着他往外走,直到出了壽皇門,才聽胤禛道:“這規矩都是人定的,便是萬年之後,也容不得那些規矩來擺佈朕與朕的皇后。”
……
在景山剩下的風景中,遊玩了一趟之後,兩個人坐上了回圓明園的馬車。
一路,隨着馬車的晃晃悠悠,胤禛微微向後仰着頭,靠在馬車壁上,閉目休息。
寧櫻坐在他對面,看着他腦袋隨着馬車搖晃的幅度,一點一點往下滑。
她乾脆坐了過去,扶住了胤禛。
被她這麼一扶,胤禛就醒了。
他笑了笑看着她,伸手將她的手送到了唇邊,輕輕吻了吻。
……
回了圓明園,九州清晏殿之中,宮人們已經將晚膳送上來了——都是清淡養人的菜式。
胤禛沒什麼胃口,只勉強吃了一小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
他如今胃口總是這樣:時好時不好,加上天氣又往夏天裏走了——人的胃口本來在夏天裏就會有所減弱。
要是平時,寧櫻肯定會順手下廚,再給他做個羅宋湯,開開胃,
但是今天路上車馬奔波,是真的累的夠嗆了。
洗漱完了之後,宮女們將暖閣里的燈火都熄滅了,輕手輕腳的放下了明黃色的床帳幔,這才行禮倒退了出去。
一路安靜無聲。
兩個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說話,手在被子裏卻是緊緊交握在一起的。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寧櫻已經朦朦朧朧的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只聽見胤禛又開始咳嗽起來。
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帳子裏一片黑燈瞎火,寧櫻藉著月光,撐起身就想喊人送葯,但是被胤禛搖了搖手制止了:“沒用,別折騰了。朕喜歡與你兩人這般清凈。”
其實他剛才心口也有些不適,但是被強壓下去了。
他不喜歡人打擾這一份寧靜,寧櫻於是自己翻身下床,穿了鞋,摸索着去倒了一盞熱茶水,這才送過來給胤禛:“小心燙。”
胤禛一飲而盡。
他拍了拍身邊:“櫻兒,來。”
寧櫻重新趴進他懷裏,被他攬住了肩頭。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她的肩頭。
寧櫻想到他剛才咳嗽,不放心地伸手幫他揉着胸口。
才沒揉幾下,她就感覺到他低頭在自己頭頂上親了親:“別擔心。朕說過了:朕一世護着你,朕絕不走在你前面。”
寧櫻伸手捂住他的嘴,抬起頭來看着他。
他的眼睛褪去了在群臣面前的凜冽與威嚴,留給她的只有無限的溫柔和深情。
還是和當年相遇少年時,一樣好看的那雙眼——內眼角有一點尖,眼尾微微向上,充滿了安靜和清冷的氣質。
“總盯着朕做什麼?”胤禛低頭湊近了她的臉,凝視着她的眼睛,溫柔地問道。
寧櫻望着他的眼眸,輕聲道:“我在想當年第一次遇見的萬歲。”
胤禛微微頓了一下,隨便也笑了:“朕也記得——當年初相遇,櫻兒穿的便是這樣顏色的衣裳。”
他手下微微用力,揉捏着她的肩頭,視線落在她身上的寢衣上。
寧櫻沒穿黃色的皇后寢衣,只是一件尋常衣裳。
布料是淡到極致的櫻粉色——若是嚴格些來說,這或許已經不能算粉色。
畢竟皇後娘娘如今也不是當年的年紀了,寢衣的顏色也只會更素淡、更穩重。
寧櫻聽到胤禛這話,沒說什麼。
她把臉埋在他胸膛前,只是微微笑——胤禛誤會了。
他以為她說的“當年第一次遇見”是小餛飩帶着墨痕,兩條小狗彼此玩鬧,導致四阿哥第一次過去寧格格院子裏。
其實不是。
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並不知道。
她當時是被李側福晉罰在小佛堂里。
寧櫻永遠都記得:當時院裏滿地落花,胤禛在一片落英繽紛中走來,目不斜視。
明明也只是個少年,卻板着一張臉,嚴肅到不行,彷彿這世間的一切,都擾亂不了他的眼。
想到當年情景,她忍不住就樂了。
“笑什麼?”胤禛低頭含笑問她。
寧櫻並不打算告訴他。
她只是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在胤禛懷裏抽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問他:“萬歲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又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