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貴女重生
是年,工部白尚書家已出嫁的庶長女,出嫁六年後因病歿於夫家——輔國公王家的府上。
王家厚葬了白大小姐,其夫王公子扶棺痛哭不已,聞者落淚,紛紛感嘆王府高義,嘆王公子之情深,奈何這位庶小姐自己沒福,實在怪不得別人。
過兩月,聽說國公府保舉白尚書的嫡出小公子出任了吏部的員外郎,端的是年少有為,一時春風得意風頭無雙。
此後,又聽說王家的公子續娶了白大人的嫡次女——精通琴棋書畫的京城四美之一,嫡小姐白芙蕖。
王白兩家於是繼續秦晉之好,白小姐和王公子夫妻恩愛,其樂融融。
孟夏四風,春暖花開,芳草茵茵,正是萬物增長的好季節。
房中的大宣爐里,新籠了一把百合香,煙氣裊裊;紅漆雕欄的鑲玉牙床上,有粉黃色紗幔低垂,上面綉了百草圖,綉功極其精緻。
牙床之上,鋪着繁複華美的雲羅綢,如水般蕩漾在身下。鏤空的雕花窗桕中,穿過細碎的金色陽光,在奢華溫馨的少女閨房中閃爍跳動。
隨着一陣輕輕的笑聲后,有個綠衣小婢小心地推開房門,將一隻插有幾枝粉白桃花的汝窯花瓶,放置在名貴木料製成的妝枱上。頓時,屋裏便多了一縷清甜的桃花香。
床上的錦被綉衾動了動,裏面的人突然睜開了烏黑的眼睛。冷汗已經浸濕了她的頭髮和貼身穿的絲制寢衣。
是夢是幻還是真?
此時,她分明仍然身處自己出嫁前的閨房之中,而手持花瓶的婢女白芍,身量面容明顯還是一團孩氣。
床上的動靜驚動了小婢,她放下花瓶,喜滋滋地撲了過來:“姑娘你醒了?您瞧這碧桃花開得多好,奴婢特地給您折了最好的幾枝來插了花瓶子呢!”
床上的人一眼不眨她盯着她,把小丫頭盯得心裏有點發毛:“姑娘,您可有哪裏不舒服,需要奴婢去回稟夫人么?”
“白芍,你口中的夫人是我的親娘么?”床上人試探地開了口,那嬌嫩的童音卻把自家嚇了一跳。她登時臉色大變,等不及婢女回答便忽地掀起被子跳下了床。
身後,小婢女脆脆的聲音追來:“您睡糊塗了不成,夫人當然是您親娘啦?哎喲天啦,您還沒穿鞋子吶,光腳會受涼的!”
她卻早已赤着腳跑到妝枱前,急急的對鏡觀望。這一看,她卻不禁“啊”地驚叫了聲,臉色蒼白的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被身後綉墩絆倒——
只見那磨得錚亮的銅鏡里,分明是個只有十歲左右稚齡的女童面容!
她緩緩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體,面無表情地頹然在綉墩上坐下,繼而,她又懷疑的伸出顫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頭部,拿到眼前看看:潔凈柔嫩毫無血污,白皙柔軟的手指,與夢中自家一雙粗糙生滿薄繭的手大相逕庭。
她兀自不敢相信,問道:“白芍,如今可是東華國元慶帝在位了?”
小婢聞言便笑了:”您真糊塗了?咱們東華國如今是女帝離歌啊,哪來的什麼元慶帝呢!”
女帝離歌!
那也就是說,眼下還是女帝在位,而自己,也是實打實的十歲年齡。
但夢中的一切仍歷歷在目,如此真實!
就彷彿,是剛剛才發生過的……
在夢中,女帝離歌三年之後便會駕崩,因帝無子,遂由其侄子元慶郡王繼位,改年號為元慶。
而自己的親生母親,就在元慶年初,自己的及笄禮前突然病逝。事發突然,多年後她細細想來極為蹊蹺,而自己當時竟然愚蠢的從未想過去問下母親病逝原因。
母親病逝不滿半年,爹爹工部侍郎白雲起大人,以無人照料府中事務及子嗣,影響自己公事為由,迫不及待的將府外一個叫海棠的女子接進府做了二夫人。
海棠進府即帶了個美麗精緻的十歲女童白芙蕖和一個俊秀的小廝兒白芨,說是爹爹流落在外的兒女。二夫人海棠進府當年便被爹爹扶了正,從此成了府的掌家夫人。
這位海棠夫人與母親的木訥、不善言談剛好相反,端的是能說會道,長袖善舞,時間不長便在長安的貴婦圈子中打開了局面。
海夫人極聰明有手段,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由,令自己專心只做女紅,雖然也讀過一本《歷代賢女傳》,也只為約摸識得些字便罷了。
就這麼個蹩腳的理由,自己當年竟然深信不疑,依言而行。而海棠夫人此舉更是深得白侍郎的讚賞,甚至也一度令白家族人極為稱道。
但後來輪到海棠夫人自己的女兒,她卻以給兒子準備教習先生做由頭,重金請了長安的名師來教授授業,又請來了名家專門來府教女兒白芙蕖琴棋書畫,後來白芙蕖更學得能詩善賦,音律繪畫乃至歌舞,無一不通,成了長安出了名的才女加美女,慕名求娶的貴族子弟無數。
可每次當著自己的面時,這位海棠夫人便開始長吁短嘆,說芙蕖非要去學那些沒用的,不聽話不懂事氣得自己沒辦法;又極口誇讚白扶蘇,說什麼只有她這樣的,以後才是所有人都會讚美的好姑娘呢!
海夫人從不帶自己出門參與交際,也不與人提起,卻時常帶着白芙蕖出門。長安貴婦圈皆知白侍郎大人有個貌美又多才多藝的嫡女白芙蕖,卻無人知道真正的嫡女是她白扶蘇,以至於長到快二十歲,連半個提親的人也無,令她極為自卑。
海棠夫人唯一沒想到的是,宮裏頭居然忽然下了道旨意,給自己這默默無聞的女兒扶蘇賜了婚,賜的還是灸手可熱的輔國公府上的大公子——出了名兒的長安三公子中的老二:王行之。
這下子,親女兒白芙蕖可不幹了:要知道,她最心儀的正是那位王大公子啊!於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又哭又鬧,還絕食了一天,可把白侍郎夫婦急壞了!
要說別的事兒也罷了,可這宮裏頭下的旨意,侍郎大人也沒轍。總不能舍了老臉去跟當今皇帝陛下說:請您把旨意換成我二女兒吧,臣的大女兒她差勁地很,我覺得您這旨意下得不行。
依照當今的脾氣,那估計侍郎大人當場就得丟官,回老家種地去啦!
不得不說,白侍郎大人對於涉及到自己官場利益時,還是比較理智的。
眼看寶貝女兒花容憔悴的傷心樣子,海棠夫人暗恨不已,便在外面經常有意無意對眾人說:自己這長女,看着老實卻不老實,私底下的手腕不知道多厲害,一個深閨女子,看上了人家的公子急着嫁人了,因她母家親戚有幾分勢力,便勾了她母家的親戚求着上頭來賜婚。
這話說得一傳十十傳百,其他貴婦們都聽聞了,均極為不喜。要知道身為貴女第一條,就是要安分守禮!發花痴思春不說,還這麼大膽有心計……這種兒媳婦,誰家敢娶!
這話當然也傳到了拂輔國公府裏頭,府中的長輩當即召來王大公子教訓一番,對這未過門便如此為人議論紛紛的兒媳婦厭惡之極。
可是這些,處在深閨中的白扶蘇當時並不知曉,還喜滋滋的做着新娘子的美夢,直到成親后很長時間才從下人口中無意聽到的。
臨出嫁之前,海棠夫人又將白扶蘇母親留下的嫁妝剋扣了一半,美其名曰給她弟妹留些念想也添些友愛的美名。這麼一剋扣,她的嫁妝便大半進了繼母的腰包。
而白扶蘇當時,居然還傻傻的十分感謝繼母所做的一切,不僅對其言聽計從,甚至自覺的將嫁妝雙手奉上。
呵呵……如今想起來,自己真是愚蠢至極!不但懦弱無知,還認仇為親,自毀前程。至於後來在王家落了那般下場,簡直可以說死的不虧!
白扶蘇雙目炯炯:居然重生了么?
莫非是老天有眼,也看不下去自己那窩窩囊囊的一生!
白芍看着自家小姐變幻不定的臉色,輕輕叫了聲“姑娘?”
這一聲呼喚,才把白扶蘇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定了定神,對小丫頭道:“給我梳妝,我要去見母親!”
白扶蘇身着件月白色雙綉緞裳,下着一條累珠疊紗粉霞茜裙,又讓白芍給她梳了個垂鬟分肖髻,白芍看了看猶嫌不足,向首飾盒中取了只累絲金簪。扶蘇實在受不了綠柳把她往奢華富貴上打扮的勁頭,乾脆叫她換了支素白玉釵插上。
白芍一邊不情願的照做,一邊撅了嘴:“也太素氣了,好歹戴支珠釵也成啊,您是大小姐呢!夫人見了,又該說奴婢伺候的不上心了。”
白扶蘇卻淡淡一笑:“衣飾再華麗,你家姑娘不還是般模樣。放心,夫人若怪,還有我呢。”重生之後,她對這些身外之物看得越發淡了。
白府地方並不非常大,但佈置得卻極為巧妙雅緻,乃是五進院落帶前後兩個花園。
花園裏既有長亭涼亭,又有小橋流水。各院除正房綉樓外,又都有各自的小廚房和圍院,以方便各院的主子使用。其中白扶蘇住的扶蘇苑,裏面種植有各種花果樹等,每年花開之時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