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約黃昏時
方道靈抬起頭，看了看天穹……
金黃色的大太陽，此時就像是一位笨重的小烏龜，拖着它那圓圓的身軀，沒有減慢節奏地慢慢向著西邊爬下去了，很快就要沒入到雲城西面高聳的大山的背面里去了……
“太陽老爺爺，若是你能夠再慢一點兒就好了……”
往日，方道靈倒是希望這太陽之神能夠快一點兒下到山後面去，那樣他就可以儘快地結束在這裏跑江湖的營生，他也好快點趕路回家去讀書。
除了這跑江湖的字畫攤，他還在準備着參加今年的科舉考試……
今天，他反倒是希望這太陽，下山能夠盡量地慢一點兒，只可惜，他過去和太陽之神，並無“交情”。
如若不然，那麼，他豈不是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待在這裏，等候那個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的“人生燈塔”、他已然暗生了情愫的數面之交的冷小姐……
只是，誰都知道，天地之數，天人難控，人力難算……
太陽啊，它行進的速度，古來至今，絕不以人的意願為轉移，依舊是不快不慢……
而且，它並不知道方道靈心中的呼喚……
眼見太陽正在以它不急不緩的速度移動着，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個少年的憂愁。
“哎……”
方道靈低了頭，哀嘆了一聲，只好落寞地背起了自己放在桌上剛剛才放進了文房四寶的包袱；隨手，又往桌子底下，架起了那把他每天都坐着的椅子。
然後，他才提起了腳尖，徑直向小巷盡頭的河道那邊走去……
宏大的夕陽，照射着他，在他的身後，投射下了他長長的一道身影……
他像是一個落寞之人，孤獨地來到了這個世界，而現在，又是孤獨地行走在了這世間……
……
方道靈此時的心情，就如同是他自己平日裏描畫在宣紙之上的那些線條一樣，無限複雜，盤根錯節，欲理還亂……
街巷兩旁的店鋪門口，迎空招展着的招牌、旗幟，瞬間彷彿失去了所有的顏色，招牌和旗幟上面的文字，也像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
整個世界，就像是黑白無聲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好像就只剩下了他的腳步，他獨自一人，磕磕碰碰，鋪在腳下的舊街路面之上不知道擁有多少年代了的舊石頭上，發出的只有無聲的摩擦聲，他欲語無言，欲訴無人……
“卿本佳人，緣何爽約？！”
方道靈幾乎就要回頭去那“冷街”之上再看一眼……他不相信，福靈和冷雪會欺騙他……
若是小侍，或許尚有幾分戲耍他的可能……
方道靈想到了一個民間百姓的習慣，他們一有不公或者疑惑，便會抬起高昂的頭向天問道……
或許，他要同這世間千千萬萬人那般，向那蒼天問一問，他這心裏面的巨大的疑惑……
只是，他的理智突然制止了他的幼稚行為。
他害怕自己會被路上為數不多的人當成了瘋子。
他恢復了本來的理智，繼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方道靈走着，走着……
他走到了這條街巷的盡頭之時，旁邊的河道上航行着的船隻，來來往往，但是，根本就沒有一艘停下。
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其實也莫若如此吧……
方道靈的心中有了一種離傷，感慨地想到……
正當他的左腳踏上了小巷盡頭房屋之間小巷的石頭路，身形也即將隱沒入曲折街巷中的另外一條幽深小巷時……
“方公子！”
這不，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呼喚起來……
聲音似乎有點熟悉……方道靈一個心驚……
這聲音，竟然是與冷雪的霸氣側漏的丫鬟--小侍姑娘的聲音如此神似！
方道靈心想，不會如此巧合吧！……
“方道靈！方道靈！”
這時，卻是兩道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
倏時，方道靈的心裏着實又是一驚！
自己……竟然起了幻覺！
這個聲音，急促地呼喚着，這時候這人是直接呼叫着方道靈的名字的，還是連續地喊叫了兩聲……
“這個聲音……似乎是冷雪……”
“保險起見，我還是看看吧，萬一要真是冷雪呢……”
方道靈左腳後退了一步，轉過了頭去，果斷地望着自己走過來的那條小巷。
“果然……什麼也沒有！……幻覺！……哎呀……真是醉了……”
方道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只有你是真實的……”
他連瞧都沒有仔細地瞧上一眼他身後的那條河道邊上的動靜！
因為，他覺得，即使在河道那裏人如沙河，即使千帆過盡了，即使他在那裏踩上半天水……也絕對不可能會出現他方才才藏在了心裏的那個她--雲城的“無雙女”冷雪……
“沒人啊……”
街巷之上，並沒有方道靈想像出來的人。
他片刻之前才走過來的石板路上，並沒有出現那道縈繞在了他心中了的人、雲城人人稱道的冷雪的身形！
“哎~去……”
方道靈終於相信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又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果然，任何一個女子的聲音都沒有再出現了。
方道靈再次用同樣的方式踏出了自己地左腳，又進入了退回來的小巷裏面……
落日餘暉下，殘血夕陽如幻境，他依然沒有看自己右手邊的那一片視野--那裏，在滾滾流沙的河道之上，每天，都有那百船的千槳，如雲煙般地在這水中順着這股流水劃過……
鬆了口氣，方道靈頭也不回地看着前面逐漸昏暗的巷道……
“方公子吖！”
“咦……”
方道靈心中也是又是詫異至極了！
小巷子裏，為何那個聲音還在出現！？
“別回頭，回頭，事事皆空……”方道靈想到了師父說過地一段話，他印象中只記住了這一句……
“我的媽啊……我今晚回家去……我需要靜心休整一下了，累得我都開始產生幻覺啦……”
方道靈兀然自嘲說道。
……
“咦，方公子……”
但是……這次的聲音，卻還是極其真實的……
就像是……說的那個人，是在方道靈的耳邊說話的一樣……
“方公子……”
同時，另一個聲音也響起了，一聽便知是小侍的嗓音。
小侍扯着嗓門，故意威氣十足地問道：“方……才……你是似乎沒聽見我們在叫你呀！……”
“你走開……小侍啊！”
一個悅耳動聽的女孩聲音傳翻了翻方道靈的耳際……
“嗯？……我沒有聽錯吧……愛徒福靈的聲音……”
“嗯！……沒錯了……福靈在的話，就沒有錯了……”
方道靈隨即轉了身，回頭走去……
一艘張燈結綵的遊船，正停靠在街巷盡頭的河岸旁，船員正在拴緊船的纜繩。
方道靈一眼便望見了華美的船前，三人款款而至，滿臉疲憊的冷雪、福靈和小侍，陸續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來……
他突然有一種欣喜湧上了心頭了，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切了……
或許，是這船太華麗。
又或許，是這夜色太迷人。
或者，還或許是眼前的三名女子，美如夕陽里的花朵……
方道靈啞巴着臉，說不出話來。
如果一個人沒試過心情從極度的沮喪、懷疑，甚至癲狂中，突然轉變到了平靜，然後再到欣喜，那麼，他就不可能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跌宕起伏的狀態……
旁人不知……面前的這幾個養尊處優之人，自然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
只是，方道靈自己，也就更不知道該如何向她們言說這種感受了……
更何況，這時，方道靈的滿腔情愫，被小侍那句生硬不沾邊的話語，質問得煙消雲散，他一時竟突然愣在了當場，不知道要說什麼啊……
沒人有空在這裏尷尬地浪費時間，夕陽落下，便是寒冷的長夜漫漫……
“方公子，抱歉，我們來晚了啊，你......你不會怪我們吧？”
冷雪，看懂了方道靈的驚愕的表情，凝望着他，問道。心想，她們這時要是再不來，方道靈就怕是要走遠了，自己不是撒謊了嗎……不覺間微紅着臉頰。
“不怪你們啊，我只是以為你們不來了呢，擔心早間你們和我說的……是……是開玩笑……耍我的呢！”
方道靈看了一眼眼前的冷雪，說道，卻沒有看向與他隔空拉了鉤定下約定的福靈。
“額......師父啊，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呀……今天整個下午，府里的小孩們，把我們這幾個小主人折騰的，我們幾個人都快被人煩死了。”
福靈走在她們一行三人的最後，此時也已走上前來，對着方道靈說道。
“我和雪兒姐姐，都急死了，連喘口氣……都要……都要見縫插針。”
“這不，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離開了冷府了，我們才......”
福靈看了一眼小心侍立在她身旁的小侍。
“嗯，你下午說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福靈冷着臉向小侍問道。
“腳底抹油……”小侍認真地回答道。
“嗯，對......我們三個，腳底一抹油，就溜出來啦，趕緊上了船，全力趕了過來。師父，您說，我是不是個好徒弟？……”
福靈仰着小腦袋，眨巴着嘴，期待而乖巧地看着方道靈問道。
“是！你是師父最乖的徒弟了！”
方道靈一點兒也沒有瞎說，他只有一個徒弟，自然最好的就是她了。
“這是答應了師父的事，和您早約好了，我們怎麼能爽約呢？是不是！”
福靈眨巴着可愛迷人的眼睛，又說道。
方道靈點了點頭，福靈這小小年紀，可真懂事。
“是啊，小姐也很着急吖……府中，今年來的客人，不知道為什麼多了這麼多的武林人士……”
小侍說著話，像極了胡扯一般……
幾個人，看着河裏行來行去的船隻，開始了閑聊了……
“還有……那些個公子哥兒、千金大小姐們，個個說什麼久仰小姐大名……”
小侍趁機為冷雪說起了好話。
“來了很多拜訪的人，老爺篩選了一些名單了……可是，小姐要見的客人們，依然還是太多了……就比如這些門口的燈籠，數都數不過來了啊……”
小侍說著，伸出手指着街上點燃了燈火的店鋪門前的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