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兩害相較取其輕
周承乾與劉溪同朝共事多年,還從沒見過這位禮部尚書像今日這般緊張。
別看劉溪總是在李旦面前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實際上,這位元鼎三年的狀元公,十幾年來,一直是士林魁首,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從布衣百姓,到大德王朝的禮部尚書,無異於跨過了一道天塹。
這是一個奇迹。
身為朝廷的正二品大員,劉溪自不會無的放矢。
“救百姓?難道是某地發生天災了?不對,就算是有天災,應該也是戶部主管先得到消息,不該是由劉大人你深夜來報。”
周承乾皺了皺眉,將沏好的茶水端到劉溪面前,卻被拒絕了。
劉尚書雙手負后,定若磐石。
“太子爺,臣本不該來難為你。可這偌大的不孤城,也只有太子有機會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如果我沒猜錯,此時此刻,有人正借十二神宗之手,欲剷除化陽宗。大天師歐陽聞都已經回山,大藏伏魔出鞘,麓州大亂!”
“什麼,有人攻打化陽宗?劉大人不是剛去過麓州宣旨嗎?十二神宗,十二神宗,他們莫不是瘋了!”
砰!
突然驚怒交加的周承乾,猛地砸碎了手中茶杯。
很顯然,這個消息,已讓他方寸大亂。
皇帝不在,太子監國。在此期間,任何地方出現的任何動蕩,都將成為有心之人攻擊太子的借口。
更何況,麓州距離不孤城不到兩千里。出事的又是大德王朝第一道門,那歐陽聞都是何等人物?他這個太子最清楚不過。
“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簡直該死,該誅他九族!”
“行了!太子爺,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那些個入了朝廷譜碟的道門仙宗,若是沒有得到明確的旨意,怎麼敢冒死攻打化陽宗?茲事體大,若無聖意,誰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
劉溪臉色陰沉,今夜的他,入“天門”,進東宮,是以一個鍊氣士的身份。
今夜的他,不是任何人的臣子。亦不必,在當朝太子面前,卑躬屈膝。
“你是說,父皇他……”
周承乾臉色瞬間慘白,連退數步后,頹坐在了椅子上。
太子監國,本是他周承乾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哪怕什麼都不做,每日待在搖光殿內養氣讀書,坐等御駕親征的皇帝班師回朝,他這位太子爺沒有功勞,亦有苦勞,誰都彈劾不得。
可就是這麼個重要的節骨眼上,後院還是着火了。
“太子爺,當年陛下便想在玉瓊宮中困死歐陽聞都,可結果如何?十里長街被夷為平地,武功蓋世的鎮國公,幾近身死。朝廷用盡全力圍剿歐陽聞都一人,都未能如願,更別說現在了。我不知道陛下還藏有多少後手,但我能肯定,歐陽聞都已破境斬屍。他若背靠化陽山地脈,手持大藏劍,勢必立於先天不敗之境。日後倘若反過來,聯合其餘道門對付朝廷,這天下,難道不會大亂嗎?我這個禮部尚書,你們大德周氏子弟,還能有好下場不成?”
劉溪的話說得很重,尤其是最後一句“大德周氏”,再次讓周承乾臉色大變。
當年的太子,就反對皇帝征戰四方。他周承乾想要的,一直都是那與民更始,穩固國本。
開疆擴土很重要,卻不是眼下的重點。
“十年前,父皇將我禁足東宮,這一禁便是整整四年。若非母后再三求情,我未必還是太子。如今的父皇,雖還是當年模樣,卻比當年更為強勢。劉大人是知道的,父皇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從來不會顧及旁人。”
“太子這是怕了?”
劉溪質問,等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此時的周承乾,自然明白這位尚書大人深夜出現的目的。
可隔世經年,如今的太子,已不再是當年的周承乾了。
“怕,如何不怕?大人,父皇攜天命降生,是真正的天子。旁人或許不知,可你劉雨亭,豈能不知?父皇拳法大成,已入神煉境。即便再次遇到那南蠻之主,亦無半分恐懼。父皇既然敢御駕親征,又如何會將一個化陽宗放在眼裏?”
“哼,王朝霸業,何嘗不是我等讀書人之所求?可眼下的麻煩,危及國本,太子應當機立斷。即便化陽宗沒了,只要歐陽聞都還活着,我大德王朝就休想安寧。太子爺,非常之時,當用非常手段。你周承乾,不光有監國之責,還有對天下黎民百姓的生死!”
“斬屍境,斬屍境……大人想讓我如何做?”
周承乾狂搖腦袋,依舊是面色慘白,躊躇不安。
十二神宗只對皇帝負責,並非朝廷六部所屬,即便他這位太子想管,也管不了。
更何況,東宮若出面阻攔此事,無異於造反。
他周承乾,不管怎麼做,都是輸的那個。
“既然橫豎都贏不了,何不兩害相較取其輕?太子爺,臣本以為你會是個心懷天下,愛惜百姓的好皇帝。可如今看來,你不過是活在陛下身後的影子罷了。”
劉溪說到這,始終站定不動的身形終於挪動了腳步。
轉過身,打開搖光殿的大門,只見那天地氣機一片混亂。麓州的大戰,已然影響到了龍州的天象。
劉溪明白,這一夜,註定是世間所有人的一場殺劫!
“先生留步!”
周承乾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再以“大人”相稱,而是用了“先生”兩個字。
儘管只是一個稱呼的變化,卻足以說明此時的周承乾,已不再將劉溪當作臣子看待。
“先生說的對,兩害相較取其輕。至少承乾相信,屹立於麓州兩千餘年的化陽宗,不會死在這一夕之間。比起我周承乾的個人生死,億萬的無辜百姓更為重要。我這便傳旨麓州,命十二神宗退回山門。無論結果如此,至少要讓歐陽聞都明白,朝廷無意與化陽宗為敵。”
周承乾說罷,大步走出搖光殿,未再回頭。
劉溪點頭道了聲“善”,望着太子背影,彷彿看見了當年初入京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