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在此之前,我從未覺察我的鼻子的尺寸和別人的有什麼不同,我的鼻子有那麼大嗎?回到家裏,我照鏡子,仔細查看我的鼻子,似乎型號確實比其他同學的大了半碼。我無比沮喪它就像是一個恥辱的烙印要永遠打在我臉的中央了。(可能。父親早就告訴過我和姐姐,曾祖母是有白俄羅斯血統的。那時我們還小,並不把他的話銘記在心,把那當作一種自身現象的解釋。人的記憶似乎只有受到某些強烈刺激后才甄別出一些看似有用的信息,否則,可能永遠遺忘。)

在一次家庭的閒情逸緻的聊天時,父親再次提及說祖母是有白俄羅斯血統的,她的家住在中國版圖最北端的黑龍江,她就出生在中俄邊界的一個村莊,她的頭髮有一半是金色的。據說,那個村莊的人都是中俄混血,男人和女人的身材都是高高大大,皮膚較南方人(當然,所有住在他們村莊南面的地方,他們都可以稱作南方)的要白皙,眼窩要深些,頭髮的顏色要淺些,鼻子要高些。我先前的模糊的記憶被證實了,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型號失常的鼻子是先祖留給我的今生的永遠的禮物,作為我身體內十六分之一歐洲血統的紀念。我愈發沮喪—我鼻子的尺寸要永遠超過它周圍正常型號鼻子了。

一天夜裏,我躺在被窩裏,又想起我的鼻子。我摸了摸它,它的身體冰冷得發硬。我睡不着,從被窩裏走了出來,來到鏡子前面,觀看我的鼻子。啊!我尷尬的鼻子,它是那樣醜陋,安卧在臉的中央,臉在它的影響之下,也變得醜陋。我的目光低垂,看到鏡邊放置着一把水果刀,我揀起它,刀刃雪白鋒利,我舉着它接近鼻子,削了下去,臉終於失去了那個令我感到恥辱的鼻子,臉的正中間留下一塊血淋淋的鼻形印記,鏡中,失去鼻子的臉低沉着聲音說:“從此你不再有負擔了。”我凝望那張臉,它是那醜陋,還是那樣醜陋,失去鼻子甚至更加醜陋。而削掉的鼻子卻不能重新鑲嵌回去,我失去它了,我開始尋找它的蹤跡,地板上是空洞洞的一片。焦懼,還是焦懼。突然鼻子出現了,它的兩隻黑眼睛在黑暗中注視我,說:“我就你,你就是我,你殺了我,從此,我們是兩個人了。”它旁邊,空洞的一片上,鮮紅的血滴從空中滴下來,我猛然站起身來,目光投向鏡子,臉上屬於鼻子的部位在滴血,血滴慢慢地流淌,向下流,流到嘴角,脖頸,前胸,血流愈加綿長,愈加洶湧,我捂住鼻子的血洞,欲將血液止住,紅色的血從我的指縫冒出來,不斷流淌,緊張,害怕--後果嚴重,不可挽救。一條血線撲射出來,直擊鏡面,瞬時,鏡中我的面孔,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啊,我的臉!”我驚呼!我驚醒!

我做夢了。

我一整天都在沉浸在那個殘殺鼻子的夢裏面。我把這個夢告訴了姐姐。姐姐黃色的目光注視着我,像在安慰我,說,我實在是太在意、太不喜歡自己的鼻子了,沒關係,等長大了,可以去做整形,電影明星都整容。我點點頭,心裏盼望快快長大。

長大並不是一件難事,當我十八歲,臉上的五官也長大***足以定型去做整容。我站在鏡前重又細觀鼻子,它坦然棲息在臉的中央,它是它,又不是它,它重生了。一個自我對着鏡中我的映像突然開口:“為什麼要去切割它呢?”另一個自我肯定地回答:“並未看出有什麼必要。”聽了它們的對話,我朝鼻子莞爾,從鏡子前面走開了。很高興,在那裏。至此,我的恥辱感完全消失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北大之戀:勺園的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北大之戀:勺園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