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林紫菀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等到聽到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深深呼出一口氣,綳起的臉部肌肉陡然放鬆下來,輕鬆之餘卻有一瞬間的悵然若失,喃喃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抬起眼,見李泗濱噼里啪啦地掉眼淚,整個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渾身上下的頹廢之中籠罩着刻骨的恨意,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
林紫菀一愣,心中那根弦啪的一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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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天還沒開光,凝在屋頂磚瓦上的露珠還未發散,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宮門口,車軲轆在青石磚上碾過卻未留下痕迹。
頭上帶紅綾的侍衛手握長槍橫在馬前,心裏卻在嘀咕這是誰家的車,未識標記,車馬配置卻是正三品,朝廷正三品的有幾個?只是他認識的那個正三品大人從不會這麼早。
“侯大人,請卸下車馬。”
馬車上跳下一個僕人,彎腰在腳下放下一個馬凳,一個身穿蟒袍朝服的人下了馬車,長身玉立,鳳眼威嚴,卻根本就不是印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小侍衛不識故人面,一旁的侍衛長卻是瞪大了雙眼,“您是?您?”
林紫菀一撩袍袖,笑道:“闊別多年,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侍衛長,當年的你好像還沒他大吧?”
侍衛長雙手顫抖,臉色煞白,宛如青天白日,哦不,天還沒亮便撞見了鬼,差點就沒暈了過去。等到林紫菀大搖大擺進了宮門,後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侍衛服。
小侍衛一臉茫然,問道:“大人,方才那位是?”
侍衛長兩眼一瞪,手掌抬起壓下扇了人一巴掌,“愣着幹什麼,快去稟告,這是詐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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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燕帝臉色泛着青灰,底下百官已經軟了一片,大多是一些當初的老人,皆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朝堂中心站着的那個人。
林紫菀臉上帶着笑意,大大方方行了禮,又一次轉了一圈,道:“諸位大人可好?劉大人,當年在禮部一起為國效力,劉大人細心盡責,林某我這幾年頗為想念當初的美好時光;岑大人,家中美酒可還留着?當年說要與我的桃花釀莫不是等不着我你自己喝了吧?傅大人.......”
她笑臉迎人,一一問候,方才還在心中存疑的人一個個被她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有幾個天生混不吝的,當初同她交好,雖然同樣白着臉,但還是回了禮。
林紫菀心裏好笑,想來當初午門那死囚犯頭落地沒少給這幾位同僚留下“深刻印象”。
她嘆了氣,收起臉上笑意,轉向西南方,恭恭敬敬行了禮:“叔父,大哥,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是以林青的身份堂堂正正回來。
林玄庭看着頭戴高帽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終究是化為一嘆,道:“快去見過陛下。”
林紫菀大步向前,跪趴於地:“臣林青,於多年前奉私詔假死秘密調查紅綾私軍,今雲開霧散,情況大明,故回京稟明聖上!”
此話一出,眾皆恍然,幾個老臣仍然帶着懷疑,年輕的新科貴子們卻是按耐不住低聲討論。
“幾位大人,這跪着的.......大人是哪位?如此年輕又不是這幾年新晉的,從前也未曾見過。”
“你莫不是眼瞎?沒看他身上穿着的那八爪蟒袍?如今朝堂誰還能未過而立之年就能官拜三品?”
“這!難道是那位?!可那人不是死了嗎?還是以叛、叛國罪。”說著話的年輕士子咽了咽口水,道:“況且就算那位林大人多麼少年英才,死的那年也不過從四品.......”
“蠢!沒聽方才說了么,蟄伏五年默默調查叛軍,這事也就是在這檔口出來,不然不知道該鬧出怎麼樣的腥風血雨,五年啊,頂着叛國罪實則為國效力,這是多大的功績。要我看啊,升到正三品也不為過!”
燕帝臉色鐵青,大殿上的聲音慢慢平靜,他高坐龍椅,低頭便能看到林青匍匐於地,沉默許久,他突然笑出聲合著激烈的咳嗽起來,旁邊的大太監急忙上前拍背,卻被他一手揮開。
這位鐵血帝王望着林青的眼睛亮得令人不敢直視,“平身!”
林紫菀一跪一拜,卻不急着起來,沉于丹田的氣息往外涌,一字一句道:“不敢負聖恩,臣五年來殫精竭慮,未曾有有一絲一毫鬆懈,終於查到當年私養軍隊者為廢太子李成霖,軍隊於荊州不周山內,私設山中密道,私軍約有二十萬,所穿所用來者皆為民脂民膏。承德三年福建大水,承德六年匈奴侵犯邊境,朝廷賑災災銀子一百萬兩,軍隊糧草輜重合計六十萬兩紋銀,皆進私軍囊中,其餘皆已呈上報,此不一一綴敘。”
朝堂上的官員來自五湖四海,幾年來的大災大難發生於全國各地,親人家屬有些沒有及早撤離的已經遭了禍,很多人早就紅了眼眶。
“我的良兒被找到的時候肚子裏都是未消化的草屑樹皮,孩子倒是在他娘保護下撐到我過去,只是那時糟了身子,如今藥水不斷。我原以為是朝廷不力.......”
“那個畜生不得好死,我老娘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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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紫菀目不斜視地跪着,神色平靜,彷彿方才說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她並非將無謂的罪名安在李成霖身上,只要知道當初事件的始終,再查一下災銀的走向,很多就可以猜出來。只不過那些銀子並不是只進了李成霖的口袋,從國庫出去的銀子,經過層層剝削,真正能到百姓手上的少之又少,只不過多了一雙分災銀的大手而已。
燕帝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輩擺了一道,卻偏偏無可辯駁。林紫菀在賭,賭她今日會不會一進朝堂還未見到百官面就已經被五花大綁沉塘。可是她賭贏了,那麼接下來的一切便任由“百官”發揮了。
“不對啊,二十萬的私軍,可前幾日秦郡王報上來的軍情卻說、卻說.......”
那說話的官員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好像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種陡然生出的求生欲令他閉了嘴。
只是在場的人哪個是傻的?方才只是在悲傷與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來。
“秦郡王的書信中寫着叛軍不到五萬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