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這男人好生刻薄
他說的是事實,這些年,她動輒威脅他,嘲笑他,跟他作對,對他無甚敬意……好幾次讓他失去了帝王的尊嚴。
難道他就沒恨過她?
當他的膝蓋被她的小石子擊中,逃生的馬匹被搶劫的時候,就不曾憤怒和痛恨?
不是不恨,是時候未到。
時候到了,一切全消。
此時,夏原吉已經被擊潰,他已經足以笑傲天下,惟我獨尊,何必還忌憚她沐雲玔?
但是,直到現在,她竟然還是沒有覺得有什麼值得憤怒或者憂愁的。她暗忖,自己是不是真的如顧惜朝所說,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宮女娟娟試着提醒她:“娘娘……陛下最喜歡喝參茶……”
她奇怪地問:“既然喜歡喝,那他就喝唄……御膳房裏有的是廚子,他們自然會為他熬制……”
娟娟無語望天。
這個娘娘,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這不是勸她放低姿態,去巴結巴結陛下嗎?怎麼到這個時候了,還看不懂眼色?現在六宮上下,每一位娘娘都卯足勁地討好陛下,爭取最大的利益,她倒好,事到臨頭,居然還不作出半點的應對。
這樣的女人,不失寵簡直是有鬼了。
沐雲玔佯作不知,當然無心和一個宮女討論顧惜朝的寵愛與否。種種小手段小玩意兒,她也不是不會。恍惚中,記得當初大學時代,暗戀一個男生,總是在聚會的時候溫柔賢淑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洗手做羹湯,料理家務,給他端茶遞水……好叫人知道什麼是溫柔女子。
但是,在顧惜朝面前做這些事情?
她做不到。
而且,不寒而慄。
顧惜朝此人,其實並不吃這一套。但凡他決定的事情,縱然是天打雷劈也沒有更改的時候,她沐雲玔自作多情或者消極怠工,都不影響他任何的決定。
她只是走回去,關了門,躺在床上睡大覺。
一覺醒來,已快中午,連夢都沒有,睡得十分酣暢淋漓。
和宮女太監們的目光一樣,跟着改變的是乾清宮的伙食,以前是天天山珍海味,燕窩蟲草地滋補着,甚至西域來的各種珍稀補品,御醫們開出來的種種據說是治療虛寒孱弱的超級良藥……沐雲玔早就吃膩了,並且多次抱怨。
現在好了,那些昂貴補品都不見了。
慢慢地,從餐桌上絕跡了。
再也無人強迫她喝什麼燕窩魚翅了。
每天飯菜倒也是按時地送上來,雖然說不上是粗茶淡飯,也還勉強算是精緻可口,但真的是很尋常很尋常了,連一個皇后應有的排場都不見了。
常常是四菜一湯,勝在樣式經常改變。
如果不看數量的話,蔬菜種類倒是蠻迎季的。
斷斷少不了的還有各式瓜果。冬天了,瓜果不宜,全是從夏日的冰窖里儲存起來的,以及一些外地來的奇異貢品,偶爾甚至可以有西瓜吃。
每一次來的份量都不多,但天天都有。
當銀耳湯取代了燕窩的時候,周圍人的心徹底寒了——宰相門前七品官,她們對皇后的權勢問題,有時候看得比皇后本人更加重要。
沐雲玔不介意,她吃得很香甜,也吃得多,身子一天天的發胖了。
待見到愁眉苦臉的宮女們時,她想給她們科普一下:燕窩的營養價值其實遠遠不如銀耳。只是因為燕窩產量少,所以物以稀為貴。在現代社會,燕窩十之八九都是假的,甚至是拿豬皮抽絲冒充的,而高官太太們愛不釋手的血燕更是假得離譜,吃得多,中毒更多。
但很遺憾的是,宮女們顯然不吃她這一套——在那個尚未有人懂得製造有毒食物的年代,宮女們只認定,從吃燕窩到吃銀耳——就相當於宰相降級成了芝麻官。
沐雲玔放棄了科普的念頭。
而外界更是沸沸揚揚,皇后徹底失寵。
這從宮女們每天極少外出的情緒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以前,她們是風風光光,大太監見了她們也要禮讓三分,現在,大家一概躲着不出門了,怕遭人恥笑。
更大的改變是顧惜朝不見了,已經三五天不見他回乾清宮了,連面都不露一下。
直到某一日,娟娟忍無可忍,看着躺在床上小憩的皇後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該出去活動活動?”
那時候,沐雲玔正在喝冰糖銀耳湯。
雪白的銀耳,比燕窩更加美味。
她聽得娟娟話裏有話,抬頭看她的時候,詫異問:“娟娟,你是什麼意思?”
所幸她平素對下人並不嚴厲,雖然不交心,但是,她們說什麼,八卦幾句,她通常是不管的。娟娟這才鼓足勇氣:“娘娘……奴婢前日出去的時候,聽說段貴妃嘲笑娘娘長得太胖了……”
沐雲玔啞然失笑。
娟娟恨其不爭。
天天躺在貴妃椅上吃吃喝喝,又喜歡吃這麼甜蜜的銀耳湯,不長胖才怪呢。眾所周知,顧惜朝愛的是細腰苗條的美人。
沐雲玔一口氣把銀耳湯喝得精光,朗聲道:“你不知道,我是在儲存能量。”
娟娟不敢回答,卻頗為不以為然。
什麼叫儲存能量?
皇后胃口越來越好,越來越胖,倒是千真萬確的。
而且嗜睡。
統統這些,都是豬的樂趣。
她在平和的心情里,偶爾也覺得奇怪,為何會吃睡得這麼胖?為何總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按照道理,是早該啟程的。
為何卻懶洋洋的停滯不前?
她反省了一會兒,又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拉扯耳朵。她覺得濕漉漉的,舔舔嘴唇,睜開眼睛,看到顧惜朝滿臉的嘲笑。
“哈羅,豬頭……沐雲玔,你看你流好多口水……快把枕頭都打濕了……嘖嘖嘖……真是太難聞了……你難道沒發現你的枕頭都已經餿臭了?”
她懶懶地伸着手臂,圓滾滾的一截臂膀露出來,“怎麼?你有夏原吉的消息了?”
“嘿嘿,朕就知道,你時時刻刻不能忘記那個可惡的男人……的確,朕有他的消息了…………估計不出一個月,就會真正斬下他的人頭……”顧惜朝忽然住口,彷彿此時說“斬下人頭”是很不吉利的話,急忙道:“呸呸呸,不說這廝……不說他……”
沐雲玔懶洋洋地笑起來。
還是沒抓到。
“顧惜朝,你還是別白費心機了。你抓不到他的。再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還是算了吧……”
“什麼算了?這廝是朕的心腹大患,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你也得想想,你能打下江山,他可謂居功至偉。你現在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得了吧。他造成的破壞比他的功勞更加巨大……就算沒有他,朕照舊奪取天下。嘿嘿,天命所歸,沐雲玔,你懂不懂?”
沐雲玔懂。
打天下的時候,帝王總是和群臣們稱兄道弟,一如手足。
坐天下的時候,帝王們便是天命所歸,真龍天子,誰如果居功自傲,殺無赦。
從漢高祖就開始了,不稀奇。
她閉着眼睛,沒什麼想法。
“我困了,你出去吧。”
他側身,細細看她的全身上下,伸出手,撥弄她如一層雪白油脂的面孔。後宮三千,就沒如此豐潤多脂肪的女人。
“沐雲玔……你現在總是吃了睡,睡了吃?是不是很愜意?”
“唔……不要鬧……我不吃了睡,睡了吃,難道天天去段雪梅處捉拿你們的姦情?”
他悶笑。
“你在吃醋?”
“醬油!”
她忽然睜開眼睛,凝視着他。
但見這張臉龐前所未有的意氣風發,春風得意。就彷彿是這一切上天的主宰,生殺予奪,可以把任何人都踐踏在他的腳下。
“如果你懷疑段雪梅是姦細,其實遠遠不必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何不直接拿下?”
他笑起來。
“沐雲玔,你認為我會懷疑雪梅?”
“難道不是?”
他搖頭,悠然自得:“沒準兒,我是真心喜愛她呢。”
“也罷,也許她是你的初戀情人。”
“初戀情人?”
他駭笑。
“一個皇帝,有什麼初戀情人?”
似在自言自語。
沐雲玔卻回味悠長。
是啊,一個皇帝,有什麼初戀情人?
素女?段雪梅?都是浮雲。
皇帝愛情都沒有,還初戀!
“再者,這年頭,男人從不講究初戀,愛的是新歡。段雪梅送我兩名閉月羞花的尤物,於情於理,我都該寵幸她一點點。當然,沐雲玔,你可以妒忌……不過,你妒忌的話,我也不會為你而改變……”
她笑起來,側一下身子,睡意滿滿地寫在臉上。
“沐雲玔……你就真不妒忌?”
她咕隆一聲,這人可真奇怪,剛說了,你妒忌我也不會改變,還問什麼?
他卻板着她的肩頭,輕輕地,一本正經:“就算我不會改變,你也該妒忌……”
她訝然:“這豈不是犯賤?”
他哈哈大笑,拿手戳她肥嘟嘟的面頰:“你看你……哼,都長得跟豬頭似的了……”
她反駁:“這叫楊貴妃,懂不?”
他更加大笑不已。
“沐雲玔,你不知道我現在壓力之大。群臣們天天上書,不是討伐你鳩佔鵲巢,不下蛋母雞,就是數落朕之無能,久久無所出……”
這男人好生刻薄。
刻薄她,也刻薄他自己,或許是自嘲。
她駭然反問:“群臣叫你趕我出乾清宮?”
“他們說你獨霸君寵,不許朕遍施雨露,是為朕無後的罪魁禍首……簡而言之,就是霸着雞窩不生蛋……佔着茅坑不拉屎……”
她鼻子裏哼出一聲:“庸俗。”
“嘿黑。”
“難道他們消息如此靈通,卻不知我已經失寵?”
“慢慢地就會知道了。喂,沐雲玔,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想想,你真是罪魁禍首……我記得,你自備了墮胎藥……”
墮胎藥?
多遙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