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丟失的孩子
卻說南飛正在靜靜地幫任叔揉着肩,任叔在靜靜地洗着衣物,好久好久倆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到水龍頭嘩嘩嘩的流水聲。
慢慢地,南飛感覺到任叔的肩一動一動的,有點不是很正常,就停下了手,靜靜一聽,卻聽出好像任叔是在抽泣。
平常,總是聽到任叔爽朗的笑聲,那種北方漢子特有的豪爽,是這個工地最輕鬆的事。他和工地上不論老闆還是農民工都說得來,急別人之所急,想別人之所想,重不計較一些小恩小惠,重不婆婆媽媽。今天,他這是怎麼了。
南飛雙手按在任叔的肩上,彎下腰,看了看任叔的臉,問:
“任叔,你今天怎麼了?”
經南飛這麼一問,任叔更是把頭趴在手臂上,哭出聲來。弄得南飛更是摸不着頭腦。
“任叔,任叔,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任叔才抬起頭來,用水沖走手上的肥皂泡沫,再用手背擦乾了自己的淚水,轉過頭深情地看一眼南飛,說:
“好,叔今天就把一個重來沒告訴人的事告訴你吧!”
接着,他倆把盆里的衣物洗好晾好,一起轉到任叔的房間,任叔早就已經把火生得大大的,飯菜也都全部準備好了。
任叔拿來凳子先讓南飛坐下,然後擺上了飯菜,說:
“臭小子,要不今天陪我喝一杯,大年初一的,熱鬧。”
南飛平常也不怎麼喝酒,看今天這場合,他也不好拒絕,就說:
“好,我陪你喝一口。”
他們舉起了杯子: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然後任叔慢慢地講起了一個二十幾年前的故事——
二十幾年前,我也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父母、老婆和一個可愛的孩子。也是在一個春節前,我當時就在家附近的一個城市裏做一些房屋建築工程之類的。春節前,完成了工程任務,也結好了賬,正帶着結賬得來的工資回到家裏,晚上,買了好多好多的菜,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頓。吹夠玩夠以後,就抱着我那四歲的兒子上床睡覺了,我摸着孩子那嫩嫩的臉蛋和滑滑的屁股,跟他講那《三顧茅廬》《三打白骨精》《岳母刺字》等精彩的故事。孩子也伸出他那柔柔的小手,摸着我的胸膛,幸福而滿足地在我的懷中睡去,我是多麼的幸福。
第二天,我們兩口子帶着孩子到街上去幫他買糖糊蘆、買新衣服。我們買呀逛呀!逛呀買呀!我想,因為工作忙,平時沒什麼時間陪伴孩子,今天就痛痛快快地陪他玩一天吧,只要他想吃的食物都買給他,只要他想玩的玩具都買給他,只要他喜歡穿的衣服都買給他。
逛呀買呀,買呀逛呀,逛到一個大的超市門口,我就把孩子交給我老婆,說我去一趟廁所,老婆說,好,你去吧,快點回來,我和孩子在這裏等你。結果我走了,老婆經不往孩子的糾纏,就先帶着孩子跑進了超市。結果,等我從廁所出來,在超市裏面找到我老婆時,發現孩子沒有在她身邊,就問她孩子呢,她才好像反應過來。可怎麼也沒有把孩子找到,那時,超市還沒有像現在一樣有什麼監控什麼的,更是不知從哪找起。我就大聲地對我老婆吼了兩聲:
“孩子呢!孩子呢?”
我老婆就只有嚶嚶地哭,說:
“我也不知道呀!”
結果我揍了她兩巴掌。
後來我們就一直在那個超市那條街那座城市找呀找,卻沒有任何消息。我媽聽到了這個消息,從此精神就一直恍惚,一時好一時壞的,一天天就逼着我要我出去找,一定要把她孫子找回來。我老婆回到家就整整哭了五天,也因為我那兩巴掌,她也感到深深的自責和內疚。嘴裏不停地念叨:是她搞丟了孩子,是她搞丟了孩子。
結果,不幾年就去世了。我也在那座城市整整找了五年,可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媽只要一看到我,都要和我要她的孫子,我也想,這座城市肯定是找不到了,那我就要到其他地方去找,就這樣,我才放棄原來的工作,把恍恍惚惚的老媽交給我妹妹照顧,我就跟着工程隊全國各地的跑,也就是全國各地地去找。剛開始幾年,我一到過年前的那幾天,就想着回家,想着回去看孩子當時那天真的笑臉。可我媽也一到那幾天就更加瘋狂地要找她的孫子。我一回去,她就跟我要。有時甚至抓着抱着我不管是手臂還是肩膀,就是一頓的咬,恨不得從我身上咬下肉來做成她的孫子。
任叔已經單獨舉杯喝了好幾杯酒,南飛也不知拿了好多張紙巾給他,只見任叔一仰脖子又喝下一杯,接着講他那故事——
漸漸地,在那幾天,我是又想回去又不敢回去。我怕回去面對我老媽那既仇恨又可憐的目光,也怕回去面對那既熟悉而又寞生的環境,在那裏,總是會恍惚聽到孩子的哭聲或笑聲。
人家都說,北方的漢子,是那麼的高興和爽朗,可我也不能把丟孩子的事像祥林嫂一樣天天掛在嘴上呀。我就也只能這樣裝着一副爽朗的樣子了。
任叔又獨自喝了一杯酒,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無聲地笑了笑,把臉抬起來,深情地看了看南飛的臉,然後說:
如果我的孩子還在的話,也應該跟你一樣大了。
你知道,自從你來到我們這個工地,我有一種什麼感覺嗎?你的很多東西都跟我孩子的樣子一樣。你的動作,你睡覺的樣子,你笑的樣子,你生氣的樣子都跟我的孩子一模一樣。這就是我平時喜歡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有時故意逗你、惹你生氣都是想找回那一點當年逗孩子的天倫之樂。其實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這可能就是一個長期思念孩子的父親的表現吧!有時,我甚至想,想把你帶回到我的家去,然後告訴我的母親,說你就是當年丟失的她的孫子,也了去她的一樁心愿。但我又怕這樣會影響你以後的生活,才一直沒有敢把這事告訴你。
任叔又提起了杯子,準備一飲而進時,南飛終於聽不下去了,伸出手搶過了任叔的杯子。
“任叔,你別喝了,你已經醉了。”
任叔笑了笑,看着南飛,沒有說話。
很久很久地安靜着,南飛接著說:
“那,這麼多年了,有一點什麼消息嗎?”
“沒有!”
“那你們有想過其他的辦法嗎?”
“沒有,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辦法可以去找。”
“你們有去報過案,抽血過嗎?”
“當時丟的時候去派出所報過案,但那時他們也沒有說要抽血。”
“現在有這樣的,如果你們去派出所抽了血,讓你們的DNA進入尋親血庫,如果正好你們的孩子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他在他生活的地方也把他的DNA放到了血庫裏面。那一比對,你們的DNA是吻合的,能找到你的孩子的可能性就大了。”
“真有這種的?”
能看得出,任叔在聽到這句話后,眼睛都睜大、變亮了很多。
“還有,近段時間,中央電視台播放有一檔節目叫《等着我》,你看過嗎?”南飛接着又跟任叔說。
“這山旮旯的,有什麼電視看呀。”
“那是一檔專門為像你們這種孩子被拐或親人離散而開辦的節目,還是有很多人能在上面找到他們離散的親人的。”
“是真的嗎?那要怎麼報名呢?你告訴我,要多少錢我都願意去。”
“那不要錢,是一檔公益節目。”
“真的?”任叔又把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乾了,但卻看到他這一杯酒下去他反而清醒了許多。
“別喝酒了,你跟我到我房間,我打開電腦給你看看。”
他倆來到南飛的房間,南飛打開電腦,百度到《等着我》的節目,播放給任叔看。把任叔看得高興得:
“看來這真的有用哈。”
“肯定是真的呀。你不看有人已經在節目裏找到親人了嗎?”
“那要怎麼去做呀?”
“你把你的相關材料給我,我幫你做上去,看有沒有機會能找到。”
接着南飛就邊問邊幫任叔把相關檔案輸入了電腦,並上傳上去。
剛才,任叔看了南飛放給他看的節目,又聽了南飛這麼一說,好像十幾年壓在心裏的石頭都落了下來一樣,也好像他的孩子馬上就要找到了似的。一下子轉憂為喜了。
他站在南飛的背後,看着南飛在電腦里操作着,看着南飛那專註的樣子,也輕輕地走到他的背後,伸出雙手輕輕地按在南飛的肩上,輕輕地幫他揉了起來。南飛也笑了,說:
“你幹嗎呀?我這麼年輕,也需要揉背嗎?”
“原來我幫我兒子揉的時候,他說也很舒服的呀!”
“我又不是你兒子,你費那心幹嗎?”
“我決定了,在我未找到我兒子之前,你就是我兒子。”
“我同意了嗎?看把你高興得。”
“不同意也得同意,這就是家庭暴力。”說著,任叔抱着南飛,深深的一口朝南飛的臉上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