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化毒瘤
漠北皇庭
一處幽暗的偏殿內,耶律古方走了進來。
他剛一踏入這殿中,便看到了身着黑袍的大都督。
今天,大都督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袍子,黑色的靴子,黑色的筒褲以及黑色的氈帽,唯一有別於這顏色的只剩下他的皮膚。
大都督的皮膚很細膩,很潤滑同時也很白凈。
他雖然上了些年紀,但保養的很好。
尋常人第一次看到他,總難免誤會大都督的真實年齡。
饒是如此,大都督自身散發的一股威武嚴肅之氣卻不容忽視。
因此,當大都督與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眾人總會習慣性的以大都督為首。
此時的傅雲澤與韓楓便是這樣的感受。
於是,當耶律古方看到這三人時,他的目光便最先停留在了大都督的身上。
因為他瞬間就明白了,大都督身上的氣質足以證明,他們是一路人。
“殺手樓的大都督?”耶律古方笑道。
他的漢語一向說的都不錯,雖然還有些蠻族人的腔調,但總歸是能聽明白的。
“見過可汗。”大都督一揚手,身旁的韓楓與傅雲澤二人都恭敬行禮,只有大都督微微點了點頭,就算行過禮了。耶律古方雖並不在意大都督的言行,但心中總難免有些憤怒。
倘若他真正了解過大都督,一定會對這類事見怪不怪,畢竟大都督即便面對當朝天子也是一個得性,至於這外族蠻邦的首領,他自然不屑行禮。
但這次來,大都督卻有一件非常棘手且要緊的事需要耶律古方的幫助。
需要耶律古方的幫忙卻不尊重他,大都督的性格使然,吃虧是難免的。因此,他的前半生以不知吃過多少虧。
對此,大都督早已麻木。
“不知,殺手樓遠道而來我漠北,有何事?”耶律古方冷冷道。
說著,以走向正中的椅上,隨從侍衛分站於兩側。
“說說看。”他回答。
對於大都督,耶律古方實在談不上好感,這樣一個目中無人之輩究竟如何經營起整個殺手樓?
這件事,似乎以成為耶律古方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聽說漠北一地近年來有個門派名聲大震,叫寒霜谷。”
一提到“寒霜谷”這三個字,完顏古方眼前都一亮。
但凡是土生土長的漠北漢子,都絕不會沒有聽說過“寒霜谷”這三個字。
寒霜谷的地位正如同中原武林的少林與武當。
可是,一向老實巴交偏安一隅的寒霜谷,近些年因為新掌教虞痴上人繼位,以逐漸有些脫離漠北皇庭的掌控。
虞痴上人一心想得到中原武林正式認可,為此甚至都脫離了前代掌教辛苦經營的皇庭與武林之間的關係。
此刻的寒霜谷才是真的騎虎難下了。
雖說漠北一向都勢力分散,各部落未統一,每年都有大小不同的地盤爭奪戰發生,但自耶律古方接手漠北皇庭后,以逐漸統一漠北各部落,就在前幾年,他更是舉兵西進,打敗了西境瓦其布王朝,佔領西京與西南雲歸嶺等大部分地區,使得漠北皇庭的領土面積增加數萬平方里。
這一舉也讓劉宋朝廷震動,但很快耶律古方便發來信箋,說明“兄弟國”的重要性,並揚言絕不會忘記當初簽訂的盟約以及每年對中原朝廷的貢折錢。
這件事才略微穩定下去。
但此時的耶律古方也確如他信中所言,還沒有打算南下中原朝廷的打算。畢竟如今的大夏王朝正處於蒸蒸日上的時候。
然而,就是在這節骨眼,寒霜谷竟然想要藉此融入中原武林。
對這件事,耶律古方雖然表現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心中以大為不悅。
即便整個寒霜谷不可滅,他也在暗中找機會,想要給虞痴上人一個教訓。
“哦?”聽到大都督的這句話,耶律古方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他們二人的相似之處不僅表現在地位的相同,更表現在二人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往往不需要華麗的修辭與優美的解釋,往往一個眼神,一個簡單的問候,便明白了其中最深沉的含義。
因此,同大都督的對話中完顏古方頭一次感受到了輕鬆與愉悅。
此時,他才算稍微明白了一些,為何大都督這樣性格的一個人,竟然可以經營起偌大的殺手樓……
他看着大都督,點了點頭。
他笑了……
五百里寒霜谷
高峰大壑被冰雪覆蓋,茫茫群山巍峨。
虞痴上人趙塵霄此刻正站在寒霜谷最高的一座山峰――千蝶峰頂,看着白霧朦朧,冰天雪地的深淵。
霧氣凝結成的雲層里,似乎藏着諸多秘密。
直視萬丈深淵,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想要一躍而下探知深淵盡頭的秘密。
江辰不知何時以來到了這裏。
他就站在虞痴上人的身後,靜靜的站着,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是輕輕的。
若換做別人,一定不會想到自己身後竟然還站着一個人,更不能猜到這人是何時來到他身後的。
然而,趙塵霄似乎早已知道江辰的到來。
江辰一言不發,靜靜的等候趙塵霄的命令。
“《三千氣劍第九篇:殺心》有一言:昔日,吾師上虞姬子重寫劍法三則,以絕、悔、欲為劍術三種施展方式,其意在於劍絕抑劍悔,劍悔滅劍欲,劍欲消劍絕,此三者,皆劍心也。因此有問;劍心,何解?”
江辰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劍心,乃擁劍意之心,劍意乃劍之心,劍之心為殺心,因此劍心即殺心!”
趙塵霄點了點頭,又問“《明月滄海經》乃我派先師玄匚上人所著內功心法,以蘊、道、謝為心法內基,從內而外,有始無終,其意在於明月、滄海包攬天下,此二者,皆儒林也。因此有問;內基心法,何解?”
江辰低頭想了想,連道“心懷天下寫必定要有廣闊的胸襟,如皓月當空包攬星辰,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此所謂‘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狠任他狠,明月照大江。”
趙塵霄臉露笑意,又問“《絕冥天羅》有一言:上虞謝萬從軍征,官至上虞北部尉,豫州節度使,世人稱其為謝豫州。謝萬北征前燕,王羲之為此勸諫桓溫,認為謝萬無將帥之才,桓溫不聽。謝萬果大敗而回,使得豫州大部淪陷,最終被廢為庶人。前朝永興五年,謝萬在朝廷將要獲得起複之時病逝,追贈散騎常侍,中書舍人。謝萬在擔任司徒府掾屬時,曾與兄長謝安等四十二人一同參加蘭亭雅集,並在會上賦詩一首。他善於清談,曾與夏神宗長談竟日。但因舉止輕浮,受到首輔張江凌譏諷,認為是“新出門戶,篤而無禮”。江辰覺得,謝萬此人如何?”
趙塵霄這句話很明顯是在提問江辰,雖然他早知師傅趙塵霄有考驗之意,但卻絕沒想到趙塵霄竟會用《絕冥天羅》中記載最為模糊的《謝萬傳》來考自己,豈不說前朝往事不足為外人道,即便江辰是趙塵霄的親傳,也絕不會出這樣奇怪的題目。畢竟專門記錄謝萬故事的典籍放眼天下就不僅僅一部《絕冥天羅》,最著名的莫過於《夏書》與《世說新語》等,對謝萬平生都有詳細介紹。
江辰自幼喜愛兵書韜略,對此類典籍最為熱衷,這《謝萬傳》如何不知?
更何況《絕冥天羅》是寒霜谷數一數二的兵法典籍,卻為何要將謝萬兵敗的事記錄在冊?
但江辰依舊給出了答案。
“《世說新語》中有記載,謝萬精通兵法,但才智不足。前燕大將王崇與北都御史劉國忠盡釋前嫌,同心協力,謝萬出兵其一在於人和不利;兵至環樓口,正逢連下三天雨,人困馬乏,此天時不利;由此二者,謝萬就該及早作出部署,以備不時之需,未料之極,謝萬本人並未想到此處,因此,當兵敗后無法迅速集結人馬,規律撤退,以致於在葫蘆谷時被王崇眾兵包圍,人和、地利、天時三者皆不利,此戰如何勝?”江辰回答的不慌不忙,口若懸河,侃侃而談,顯見心思縝密,早已成竹在胸。
趙塵霄聽后連高興的拍手贊道“好個才智不足,兵戰三不利。江辰徒兒,你這一番話倘若放在軍中,也能成為一方戰言了。”
江辰道“師傅又誇大其詞了。”頓了頓,接着道“只不過,師傅以前朝事考弟子,若讓外人聽到以是對本朝的大不敬了。”
趙塵霄搖了搖頭“反正此地也無他人。況且,我在自己的地盤說閑話,誰人能管?”
江辰無奈搖頭。
如今的劉宋政權,不出文人。所謂文人都在晉末時被五石散所侵蝕;被狐媚的女人所迷惑;文人不文,武人不武,狗屁世道,不成亂世,天理不容!
所以才會有人說:文人一般不會臟,即便服了五石散,看上去都更加精緻了許多,可是文人都比較色。這個觀點如今看來是很中肯的。
軍隊的士兵,大多是沒讀過書的文盲,這些文盲也好色,就成了文盲中的流氓,簡稱“文氓”。於是,一個新的詞彙就誕生了。
何為文化,文化就是一個人扯淡扯的還算有些道理,被另外一群人聽到並記住,隨後傳承給了子孫後代,便成了一種文化。
當然,還是有一些富有文採的文人,只不過,這些人大多風流成性,喜歡女人!
哪有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哪有不喜歡女人的女人?
之所以不出文人,只出流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單拿“文氓”而言,這些喜歡女人的傢伙,大字不識一個,卻唯獨喜歡裝腔作勢,就是在耍流氓。
嚇死個人……
這是日後江辰對整個劉宋王朝當時最精準的評價。
的確精準!
精準的不能在精準!
太他媽精準了!
趙塵霄又道“不過,倘若有一天,我寒霜谷真的能入進中原武林。江辰徒兒,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
“這極北之地畢竟是我寒霜谷建立之根基。極北之地又是漠北王庭的領土,我寒霜谷若入進中原武林,也算叛國了。”
“師傅的心意弟子豈會不知。”江辰笑道“大不了弟子下山後為漠北皇庭建功立業幾年也就是了。”
趙塵霄亦無奈。
“師傅就不問問弟子,為何今日遲來千蝶峰?”
江辰的確遲來了。
趙塵霄還沉寂在江辰剛才的回答中,此刻聽到江辰疑問才猛然想起來,江辰的確遲到了一個時辰,只不過,他趙塵霄亦遲到,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但此時,聽江辰這麼一說,他反倒有興趣想要聽一聽。
“說說看。”趙塵霄道。
“弟子從上山來的師弟們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事關我寒霜谷生死存亡,弟子不得不做出應對。”
趙塵霄沉默,他似乎早已聽說了這個消息,卻並沒有因此而打斷江辰,他想聽聽江辰的意見。
江辰,這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青年人,卻給趙塵霄一種神秘感,他們雖是師徒,但不知從何時起,他以覺得看不清這弟子了。
江辰總是將完整的一句話分成兩半,並且每一次說話只說前一半,后一半卻閉口不言了,總教人去猜,倘若這個人猜測的與江辰心中所想差距甚大,他就會認為對方是個傻子。
因為江辰自信是聰明人,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斷總是天衣無縫,不會有一絲錯誤。
既然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對方就一定是錯誤的。
無可厚非。
當一個聰明人有這樣的心態並為之付出行動后,他總難免要在這世道吃虧,可江辰卻不同,他迄今為止,不但沒有吃過任何虧,反而還遊刃有餘。
就彷彿……
就彷彿他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掌握了世道規律的神。
想到此處,趙塵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冷颼颼的感覺。
江辰啊……
他明明還很年輕……
見趙塵霄沒有回答,江辰繼續道“漠北威武鏢局的鏢頭徐正武死了兒子。”
“徐正武?”趙塵霄疑惑“可是那擅長鞭法的‘玉面神風’?”
江辰沉默,他的臉上非但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連回答的話都懶得說了。
有時,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果然是他!”趙塵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他訝異的看着江辰,然而江辰又一次用沉默回答了他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