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分卷 第三章.機動旅名額
鐵色雲層的天幕上徘徊着疲憊的陽光,海蘭江騰起的水汽被從白山外奔騰來的寒潮裹挾着一卷,便成了凜冽的刀鋒,刈過萬里黑土,掠過莽莽荒原,追進了山陵丘坳里,將那些早已皸裂不堪的土石削成齏粉,咆哮着在一叢叢齒緣草旁打着旋,壓彎的草莖默然地朝向車轍碾過的方向。車轍前邊,順着像是籠罩了霜霧的鋼鐵輪軌望去,即是有一簇洶湧的亮光飛馳而來。
“咯噔~咯噔~咯噔~”列車行駛聲掩去沈如松短促且沉重的呼吸聲,他捂着防毒面具,不住地擦拭防毒面具好保持視野。復興軍防護條令的第一條即是未得到長官指令,任何情況下不允許脫下防毒面具。沈如松目光微微惆悵地望着列車外白皚皚的一片。
臨出地表前,天氣預報顯示今日會是晴轉多雲的好天氣,誰知將近中午時,風雪乍起,即便沈如松是在駛向直轄基地的快速通勤列車上,他也無法看清周遭的一切,只能在兩車交匯時,看到貨運火車滿載的煤炭與礦石。
戴着防毒面具不好說話,沈如松也無意再和高克明那小子閑聊些毫無意義的廢話,當然那小子也沒空搭理他,這東西正滿列車地亂竄,試圖弄清大家的實訓部隊分配意向,這事確實挺重要,決定誰將來會是最直接的戰友。
徹底凍住的車窗不可能打開,但這層鋼化玻璃也僅僅是擋住了風罷了,列車甚至沒安裝暖氣,沈如松剛脫下鉛襯手套便有股僵硬感,但他仍堅持握住筆,埋頭寫到。
“地表滾門看上去像不同寬度的齒輪拼合在一起構成,我離開時看到滾門只開啟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大概是16米吧,無法想像什麼樣的事物能使得滾門全部開啟,據說復興紀59年時,從庵山防護所搶運來的十萬噸水壓機也才讓滾門打開一半。”
“值得一提的是,我還看到了一架飛機,可惜並不是航空兵專用的噴氣式戰機,而是架燕鷗型雙翼機,機腹下掛了兩個郵筒,所以肯定是通信機。寄給家裏的信,或者有誰需要動手術,都是這種慢吞吞,主要是省油的小飛機帶回來。”
車廂內輕有鼾聲,自六點半起,他們一直在行進,兜兜轉轉抵達二十公裡外的直轄基地后馬上要打掃營房、例行保養、晚間室內訓練,不容幾分喘息。明天起開始地表強化訓練,成績好壞與否,影響最終的實訓部隊分配,若是倒霉落在末尾,污染區前哨基地便是歸宿。
寫了兩個段落,沈如松就冷得給手掌哈了口熱氣,腕錶溫度顯示零上4度,但他還是繼續寫下去,他向來如此,在白天抽空擋寫日記,而非在疲憊至極的臨睡前。
“過去的兩年裏,我總是對未來生活有種憧憬,功成名就?是的,我夢想依然是考入軍大,調進統帥部。付出足夠的義務,平靜地過完我該有的生活,照顧母親,照看眉虎……”
沈眉虎,沈如松默念着妹妹的名字,他看了看錶,10時36分。這時候她在上第三節早課,和她的哥哥一樣,十六歲的沈眉虎也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一年後沈如松正式服役,一年後她也要參加統一考試。不比沈如松有點發愁服役部隊,沈眉虎考進長安大學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事,發揮良好,最好的中央大學也大有希望,屆時,她就能免除兵役,自由幸福地生活。
沈如松翻到日記本扉頁,赫然是張三人照,居中坐着的中年婦人自然是沈如松的母親,孫采蘭,她右手邊則是才到沈如松肩頭高的沈眉虎,扎着馬尾辮、圓臉略略有些嬰兒肥的校服少女,仔細看去,她鼻樑到鸛骨間有很是喜慶的雀斑,而那雙杏眼,和左手邊一身軍裝的沈如松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非要說差別,那必然是少女的眼裏,滿是靈氣。
這就是沈如松的全家福。
過道響起皮靴“嘎達”聲,沈如松瞥了眼,知是高克明回來了,他闔上日記本,拒絕了後者遞來的煙,拉起防毒面具,嘲諷道:
“你真不怕教官逮住你,晚上給你加頓餐?”
高克明把面具頂在頭上,毫不在意地點起煙,無所謂道:“嘁,那老哥們躺着打呼呢,得抽他丫的一下才醒。”
“嘚瑟吧你。”
沈如松都有點倦意,然而高克明這大頭小子還是活蹦亂跳,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沈如松的日記本,挑眉道:
“不想知道我打聽到什麼?”
鐵架座位咯得沈如松屁股疼,他扭動着找了處舒服位置,懶洋洋道:“打聽到張海月早飯吃的是稠還是稀的?”
“稠的,她早飯吃了倆饅頭帶碗玉米粥加鹹菜。”
“……”
沈如松微笑瞟了大頭一眼,閉目養神,懶得和他廢話。
“哎哎哎~別睡啊。”高克明拍了沈如松大腿一記,惹來對方怒目而視。
“不記一記?名單蠻長的,我記不住。”
沈如松掏出筆記本,鄙視道:“你那麼大的腦殼能記住點什麼?”
“別磨蹭了,快說吧你,我還想眯會兒。”
高克明掰着手指,如數家珍道:“男生這塊我們差不多摸清了,主要是將校子弟不清楚,上車以後我跟鄧豐、俞有安他們碰了頭,意向進340、343、404、428這幾個精銳營的變化不多,就是周墾龍、於鋼、安步清、宋佳成這四個體測不拔尖的不準備去機動旅了。”
“你怎麼肯定這幾個不去機動旅?”沈如松拉開面具低聲問道。
兵種精銳營與統帥部機動旅差的可不是幾元錢津貼而已,穿不穿外骨骼和戴不戴防毒面具去地表性質是等同的,而既穿着外骨骼又坐在步戰車裏,那又不同了。
高克明舔了舔嘴,語氣篤定道:“鄧豐跟咱們倆一個珞獅區出來的,他自己因為家裏關係去不成機動旅了,這才和我交換情報。”
“你別被忽悠了,而且,你要搞清這四個意向番號啊。”
“這個哪有這麼容易,將校子弟圈子咱們插不進去,人鄧豐吱聲就不錯了,再想套話就不行了。”
沈如松微有所思,機動旅名額一直是排名前10%的士官生才有資格衝擊,他好賴不賴卡在49名,高克明55名,加把勁在最後的訓練周脫穎而出,搶到機動旅名額也不能說全無可能,但起碼要保住最好的兵種精銳營名額。由不得不關心,這完全和日後全手全腳乃至活下去的機會掛鈎。
“咱們定的是404和428,這兩個待遇和補給都優先,駐地一個鳳城一個延績,都大仗沒有小仗很多,是撈功勞的好去處。兩邊營各要20到25個士官生,一旦訓練周出簍子,掉出70名外,我們就只能選340。”
沈如松分析道,一個蘿蔔一個坑,最有關係最有能力的尚且為機動旅名額打的頭破血流,這幾個原本不和他們這群“二流”生競爭的大哥赤膊下場,攪動起來,動點手腳,被擠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松子你就考慮退路了?”高克明開罐頭的刀停住,不滿道。
沈如鬆手肘貼着嘴,比了個“圓圈”手勢,高克明遂繼續用力割馬口鐵罐頭。
“抱團。”
“鄧豐這兩年都是往機動旅靠,單打獨鬥慣了,今天肯和你說,就是發信號告訴你,他有意思入咱們的伙,他29名進不了機動旅,和他家有關係但不會太大,肯定是排後面的那幾個找着關係了逼他出局,畢竟鄧豐他爸也才是個少校。”
“你意思是把他拉進來?我看當時俞有安反應就冷淡。”高克明拿刀挑起塊罐頭肉,這倒是實打實的紅燒豬肉,不是基建兵的玉米合成肉,他一邊嚼一邊說道:
“你、我、俞有安、李族勇,約好了的一起進428營,謝國榮、王昊、王興明、劉復華、陳新宇他們五個也擺明了進,女生那邊,海月和她寢的要進,加上幾個零散的,早在半個月前,大家就通氣好了。”
沈如松聞着肉味,肚子頓時就餓了,接過高克明的罐頭,一仰頭幹了塊肥瘦相間的大肉塊,平靜道:“這才剛開罐頭,你就覺得你一定吃的到肉?”
高克明沉默不語,過了幾秒才說道:“松子你心眼細,你定吧,大家服你。”
“不怕你虧了他們。”
沈如松把罐頭還給他,撕下日記本一頁正欲動筆時,眼角餘光發覺窗外景色漸漸變了模樣,於是他收了筆。
“這樣,拉鄧豐進來,確保我們五個一定進428或者404,不止工一(復興軍工兵第一士官學院)的人要搶,到基地后我們是和工二、工三、工四,說不定還有步兵的人競爭。”
列車減速了,風雪被軌道圍牆擋去,車內廣播響起,熟睡的士官生們紛紛醒來,收拾各自裝備。
“長話短說。”沈如松站起,擰開水壺,說道:
“男生這邊咱們不可能集合意見,謝國榮那五個不敢得罪我們,其他零散的,不要管。”
沈如松喝了口水就把水壺推給高克明,提起背包,但捆在背包上的罩衣掉在地上,兩人同時彎腰去撿。
“把女生那邊確定住,事情就好辦。”沈如松麻利地把罩衣重新捆好,見周圍人不約而同地半脫了防毒面具,趁下車接觸輻射雪前多呼吸幾口,他才與高克明站到了過道,沈如松撓了撓冒了點青茬的下巴,沉靜道:
“張海月那邊你最近別招惹她了,過了這陣子,我寫信讓我妹給張海月她弟輔導幾天也可以。”
乍聽求了沈如鬆快半個多月的事終於行了,高克明卻只是擠出了個勉強的微笑,他知道沈如松這麼做,和他沒太大關係。
“行,我也寫信給我姐,放假回家的時候抽空給你妹教下數學。”
沈如松雙手拽着背包帶,大步走向列車門,拉下防毒面具前,他說道。
“那走吧,別誤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