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金陽
腦海中,浮現乖巧女兒和活潑兒子那宛若向日葵一般,天真燦爛的笑容。
他們那甜膩單純的軟糯聲音,好似就響徹在她的耳邊。
如此清晰,真實,讓她酸了心,濕了目。
“媽媽,我們愛你!會一直愛你的。”
“媽媽,不哭,我們抱抱,抱抱就不痛了。我和妹妹長大之後,一定會好好賺錢,養你。”
“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將奶粉灑下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
如此被關愛的無數短瞬畫面,在落水聲傳來的剎那,如泄了閘的洪水,傾巢而出。
被生活重擔壓的喘不過氣來,悲觀如她,竟選擇性地忘記了。
她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更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世人皆道:為母則剛。
她想:的確如此!
即便是被逼迫,可誰能說這不是另一種幸福呢?
耳邊,是湖水輕柔的流動聲;鼻尖,是那水藻散發出來的淡淡清新氣味;模糊視線中,是輕生女人不斷下沉的單薄身影。
這一刻,她頓悟。
她可以死,但絕不是現在。而是在看到兩個孩子長大成人,能夠獨自面對世間一切算計和壓力之後。
如果,那時候,她依舊覺的很累,再死吧!
如此想着,內心的壓抑感消散不見。
佛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誠然如是,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們在負重前行。又有誰會覺的輕鬆,毫無壓力,快樂一生?
在成年人的世界中,從沒有“容易”二字。
有些人在沉重記憶和痛苦中絕望,死了心。墜入人性最黑暗的深淵,苦苦掙扎,再無見光輝日月的可能。
有些人在****荊棘中痛苦,自卑,了卻殘生。毀了自己的同時,也傷了那些關愛之人的心。
將悲傷失落和痛苦化為最極致的憤怒和動力,莫語無聲告訴自己:“我不再是我自己,我的命是孩子們的。”
如果覺的累了,那麼就暫且強制忘卻這一切,將自己當成一個機械,那又如何?
四肢在努力划動,大腦在快速轉動。
為什麼昨晚會從家“逃”出來呢?為什麼之前會那般想不開呢?
是什麼讓她覺的疲憊,委屈,痛苦?
是每每遇到家庭矛盾時,丈夫的沉默和躲避?婆婆的強勢指責?抑或是娘家人的“不理解”?
也許是的。
又是什麼將曾經那個光鮮亮麗的睿智女子,生生壓迫成今日這般毫無自我的迷茫羔羊?
婚姻?好像是的。
家庭?好像是的。
責任?好像也是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改變她的根本原因。
她一直都忘了:選擇婚姻的,是她。
選擇承擔所有委屈的,也是她。
選擇如今生活狀態的,還是她。
她卻承受不住自己選擇的結果,何等可笑。
瘦弱雙臂吃力地將輕生女人強行拽上岸邊,學着電視裏所教授的做幾次按壓心口動作。
看到女人扭曲着一張臉,口吐湖水,咳嗽不止,莫語暗鬆一口氣。
幸好,這女人還活着。
跳湖女人幽幽轉醒,第一反應不是慶幸,不說感謝,而是面露痛苦,口出埋怨之詞。
“你救我幹什麼?我想死啊——你為什麼要救我,讓我去死啊!”
狼狽女人一邊大聲嘶吼,一邊用力將莫語推倒在地。
圍觀之人見此,倒是不驚不怪。
不管是現實中,還是網絡,新聞,報紙上,這樣要死不活的女人,他們見的聽的太多,思維已經麻木。
人們駐足不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莫語將其聽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這個女人承受能力怎麼這麼差,想不開”,“尋死,是不負責任的做法”之類的話語。
莫語暗暗苦笑,數十分鐘前,她可不就差點成為這樣的人了嗎?
和莫語一樣,失落女人同樣穿着一身不合體的男式寬大家居服。
被湖水浸濕,那本應亮眼的鮮綠色衣料變成深沉的墨綠。
濕噠噠的淺棕色長發攢成一團又一團,隨意搭在雙頰上,黏在脖頸上,垂在雙肩上。
她面色幽怨,眼白遍佈血絲,雙眸好似看着敵人一般,緊緊盯着莫語,宛若索命水鬼。
“你為什麼要救我?”失落女人第無數次嘶吼。
莫語沉默,赤紅的雙眸溫柔看向滿臉淚水,痛苦不已的狼狽女人,不動。
良久,這才緩緩開口。
“也許是因為你做了我即將要做的事情,卻及時喚醒我的理智。如果——”
她伸出右手,指了指早已恢復平靜的湖面。
“如果你還想死,那麼你現在可以再去跳一次湖,我不會再救你。”
聽聞女人堅定的聲音,狼狽女人失了痛苦表情,驚愕躍於面上,甚是不可置信模樣。
“你——”她顫抖雙唇,終未說出第二個字。
一般情況下,正常的人都會堅持勸導吧。
“你難道不想死?”她反問。
她明明在跳湖之前,看到這個女人和自己一樣,面露悲傷,一副輕生模樣。
“如果沒有你的出現,也許現在沉在湖裏的人就是我。但是啊——”
她語氣輕輕,看向漸漸泛白,金光破曉的天邊,面露堅決之色。
微風輕拂,溫柔地將岸邊的柳條輕晃。
那細長枝條,隨意飄蕩,極盡所能地展現自己那妖冶身姿。
“我突然想起來——我是個媽媽。當我選擇生下新生命之後,我的命便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了。”
聲音夾雜着濃濃決絕和果敢,似是壯士斷腕,破釜沉舟,又似是在宣告着什麼。
黑夜退卻,帶走那隱藏在黑暗深處的痛苦和悲傷。
日頭東升,帶來最靚麗的色彩和最舒適的溫度,讓這大地再現生的光彩和灼目。
兩個同樣落魄的女人,一坐一蹲,一笑一哭,看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莫語並未久留,在見到急救醫護人員趕來,果斷起身,悄悄離開。
明媚的陽光,照射在她的後背之上,為她渡上一層厚厚光芒。
那般神聖,一眼望去,她好似凱旋而歸的將士,只可瞻仰,不可觸碰。
“小姐,小姐,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小姐,你要想開一點啊。不管為了什麼事情,死亡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
“小姐,請上救護車,我們需要給你好好檢查一番。”
周圍,人聲嘈雜,失落女人卻無心去聽,視線緊追那漸漸沒入人群的深色單薄背影。
她——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