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同學,是不是有人在你旁邊聽課?”李天明朝攝像頭裏一個學生問道。
那學生是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短髮混血女孩,她是李天明的長期學員,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意大利人,李天明發現每次給這個女孩上課,偶爾會在顯示器里看到她旁邊有一個肩膀入鏡。
李天明忍了很多次都沒開口,這回那個肩膀實在出現太久了,李天明只能戳穿。
女孩聽到李天明這麼問,神色一驚,而那個肩膀的主人明顯也嚇的縮了回去。
“老……老師……”紅髮女孩有些結巴,她知道子楓教育有規定,她這樣的成年人,一個賬號不能兩人同時使用。
“你在服裝廠上班,旁邊那個是你工友吧?”李天明問,因為女孩告訴過她這是職工宿舍。
女孩低下頭根本沒敢去看李天明,更談不上接話,她紅棕色的頭髮在枱燈的光照下尤其明亮。
“沒事,一起上吧,我的課,我允許就行。”李天明寬慰一句,他知道女孩這樣的工作收入不高,前陣子她父親做生意又賠了錢,找人分攤學費也情有可原。
女孩猛一抬頭,眨巴了兩下眼睛,立刻頭一扭朝旁邊說了一長串意大利語。
於是,那個“肩膀”終於現身,是一個跟紅髮女孩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長捲髮,漂亮的金黃色。
“你學中文也是為了把設計的衣服賣到中國來么?”李天明朝金髮女孩問道。
金髮女孩笑着搖了搖頭,有些羞澀,紅髮女孩補充道,“她跟我不一樣,她純粹就是喜歡聽課。”
“哦?還有人純粹喜歡聽課的?”李天明詫異。
“我喜歡故事,你講的中國故事。”金髮女孩說,雖然她的發音不太標準,也沒有中文發音特有的平仄,但李天明毫不費力地聽懂了。
“你說你喜歡故事……那你還記得我講過什麼故事么?”李天明問。
金髮女孩抓了抓頭髮,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紅豆,想念的樹,連起來……那個樹。”
“是叫相思樹,連理枝。”紅髮女孩糾正一句,雖然她的發音不標準,聲調也不正確,但詞彙量還是比金髮女孩大不少。
“對,相思樹,走遠,女人……”金髮女孩很努力地想着中文詞彙。
李天明笑着點了點頭,他知道金髮女孩說的是哪個故事,這個故事李天明給紅髮女孩講了很多遍。
“相思樹”和“連理枝”這兩個詞其實來自於古代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講的是春秋戰國時期,有一個韓憑的人與妻子十分相愛,但有一天他的妻子被皇帝看上了,皇帝要的女人豈有不得之理?
於是皇帝為了奪韓憑之妻,將之發配到邊疆,使二人無法相見。
不久后,韓憑因不能忍受相思之苦自殺了。
他的妻子得知后徹底失去希望,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留下遺書,希望自己死後可以與丈夫合葬。
皇帝得知此事龍顏大怒,特別下令將韓憑與他妻子的墓分開,於是夫妻二人相望而不能相依。
但不久后,兩座墳邊上分別長出了兩棵大樹,枝幹還慢慢靠攏,直至相連依偎在一起。
周邊的百姓甚是感動,於是給這兩棵樹起名為“相思樹,”而連起來的枝幹,就被稱為“連理枝”。
“老師,我想問一個問題。”紅髮女孩道。
“你問。”
“我註冊了一個微博賬號,你說的,提高中文,要經常看中國的社交網絡。我經常看到一個詞不太懂,叫‘啥情’。”
“啥情?”這回李天明也沒聽懂對方意思,啥情?這啥玩意兒?中文哪有這個詞?
“對,啥情。”紅髮女孩重複着,“就是有電視劇拍完了,就會說這個詞。”
李天明恍悟,“你說的是‘殺青’吧?第一個字讀第一聲,第二個詞也讀第一聲,殺青。”
“殺青。”紅髮女孩和金髮女孩都跟着李天明讀了一遍,紅髮女孩繼而問道,“老師,為什麼電視劇拍完了要叫‘殺青’?好像‘殺青’跟完結,完成,沒什麼關係。”
“呵呵,你問問題越來越有水平了。”李天明稱讚道,這個問題一般老師還真回答不上來,李天明慶幸自己漢語言專業畢業,從小也愛研究這些。
“殺青”原本的意思是:將竹簡放於火上炙烤去掉水分殺掉竹青。
為何要殺掉竹青呢?
因為新的竹子會出水,若不用火烤去掉水分,容易生蛀蟲,蛀蟲會逐漸吃掉竹簡上的文字,這不利於書籍的長久保存。
所以新竹先要“殺青”,才算是製作完成,才能開始刻字。
而現代,“殺青”其實也是一種農業活動。
茶農在製作茶葉的時候,需要殺青,力用高溫殺死茶葉中氧化酶的活性,去除部分水分,後續茶葉才可以成型。
故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殺青”都是製作某件產品時的最後一道工序,引申到影視行業,自然就是電影電視製作完成的意思。
李天明將這個解釋告訴了兩個意大利女孩后,她們恍然大悟。
當然,通過李天明講的這個故事,她們也同時學到了不少新詞彙,比如“蛀蟲”、“竹簡”、“火烤”、“氧化酶”等等。
“老師,等我以後攢夠了錢,不去東南亞海島了,我想去布達拉宮,去你說的敦煌。”紅髮女孩說。
“那裏有很多故事,肯定。”金髮女孩笑着補充道。
“當然,敦煌和布達拉宮,那邊有很多很多老師都不知道的故事,你們一定得去。”李天明欣慰地笑了。
在李子楓開發遊戲和謝愚生主抓新課程研發的日子裏,李天明能做的就是拚命上課。
他發現預約他課的學生越來越多是熟人介紹的,而這些通過熟人介紹進來學習的新學員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她們都對中文,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着濃厚的興趣。
李天明記得一個體態臃腫的法國大媽,這個大媽是個家庭主婦,三十年來沒有出去工作過一天,她晚年才開始迷戀上中國的電影電視。
大媽興奮地在對話框裏給李天明發《新白娘子傳奇》趙雅芝的照片,《還珠格格》裏林心如的照片以及《甄嬛傳》中孫儷的照片,並不停地重複:“你們中國的女人太好看了,跟仙女一樣,真是太好看了,衣服也好看。”
大媽把這些電視劇都看了,她說她是在美國兒子家裏看的,兒媳婦是中國人,所以每當美國電視台放這些電視劇的時候,兒媳婦都會瞄上幾眼,大媽也就跟着看。
大媽告訴李天明,她看了法語版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對中國舊社會女人的慘狀表示憤怒與同情。
大宅院裏的太太跟男人同房之前,還有僕人專門幫錘腳,哪房響起錘腳的聲音,其他幾房太太都要嫉妒一整夜,於是詛咒、陷害、出軌、死亡與新婚不停在象徵封建社會的大宅院裏上演。
誰跟老爺睡,誰的院子裏就可以掛大紅燈籠,法國大媽說,那個燈籠剛開始她也覺得很美,但後面知道燈籠所代表的意義后,她慎得慌,說那種紅,可怕得跟血一樣。
大媽說得如痴如醉,有時候可以一個人說上25分鐘,李天明根本插不上話。
大媽顯然被這些中國特有得故事所吸引,滔滔不絕,李天明每次聽她啰嗦,都覺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