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西遊36
這邊孫聖寅三人不停地摧毀着黑蟻族賴以生存的家園，另一邊在前方戰火不斷時，後方金鑼打鼓地開始秘密籌備起難得一遇的曠世婚宴。
建在在無數傷亡的黑蟻屍體上，只隔了短短一天，在唐三清根本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婚宴如期而至。
前一晚，玄青一夜未眠，是激動還是其他？
複雜的心境是它難以描述的，這一天它等得太久了。幾百年的時光，說起來只是短短几個字，短短几句話便一帶而過，可是那是一天天積累下來的時光。
它本以為這一天到來時，它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可是不斷有從前線的回來的線報送上來，黑蟻族損失慘重，僅是過了一天，數量繁多的蟻族一半的力量都被消滅了。
耳邊傳來的是它的祖孫後代們慘死時凄厲的喊聲，眼前是唐三清蒼白清麗的臉上掛着不情願的神色。
這兩者輕易地沖淡了它滿心的歡喜，一腔熱血慢慢地涼了下來。
曾經，它認為，自己的人生，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能與他相遇。修仙是為了他，苟延殘喘是為了他，爭奪政權還是為了它……
它花光了力氣，歷盡了千辛萬苦才走到了唐三清的面前，現在的它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也沒有勇氣去否定自己幾百年來的堅持了。
這一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日子也是人類口中說的黃道吉日，玄青已經想盡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滿足人類的習俗和要求。
三書六禮，新人禮服，它能做到的都儘力去做，甚至冒着重重危險，化成人形連夜下了山。因為它是妖，所以只能找了一個凡人，去月老廟替它求紅線，緊緊系在合歡樹上。
紅嫁衣是它求了鄰山的春蠶精，以一百年的修為為代價，讓它加緊為自己趕織了一對新人禮服。
這些玄青都沒有告訴他，唐三清自從被抓進洞穴以來，便從未進食過，甚至連口水都未喝。
他骨子裏是個溫柔的人，面對它的時候，連一句心狠的話都沒說出過。他在用着自己的方式，抗拒着它，抗拒着關於蟻族的一切。
正是因為如此，玄青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放手。
對於它來說，唐三清是第一世的他，是每一世的他，輪迴一輪又一輪，樣貌會變，性格會變，可是，他的心始終沒變，他始終都是它喜歡的樣子。
換上嫁衣，從一塊破碎的銅鏡中，玄青看見自己的身影像紅色的剪影，身姿翩躚，嫁衣如火。它就像是一隻即將撲向火源的飛蛾，火光映紅了它的身影。
它看着這樣的自己，鏡中膚白賽雪的少女也在望着對面的人影，這樣的自己是陌生的，玄青想着，這樣的自己能夠有資格站在仙姿玉色，白璧無瑕的唐三清身旁嗎？
當它見到穿着新郎紅裝的唐三清時，這種自我懷疑的想法終於消失了。因為它不必有遮掩的擔心，在這世間，哪裏會有能襯得上他這般容貌的人存在？
那雙眼睛是天底下最澄澈動人的眼睛，那張臉比世上最好的人像畫家作的畫還要美，超脫於塵世，無論身處何處何地，只需一眼就能征服掉人的雙眼。
如此盛極的容貌，只怕天上的仙女也不遑多讓，如果有比這般容貌還要美的存在，那就令人感到可怕了。
唐三清穿着一身紅色的新郎裝，似火般張揚的紅衣，襯得無暇的臉更加瓊姿花貌。在身後這片簡陋灰敗的洞穴中，顯得格外地突兀。
如同一顆珍珠蒙塵，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新月如佳人，瀲瀲初弄月。
這場婚禮太過於荒唐，令唐三清沒有一點真實感，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娶妻，還是一隻妖。
但是，她只能戴着冷漠的面具來對這場荒誕的婚禮表示反對。
被強迫穿上新郎服后，玄青穿着嫁衣來到她的面前，含羞帶怯的樣子與塵世中的新娘子一般不二。
雖然這場婚禮並沒有她的任何期盼，但是唐三清看見了人間婚禮中才有的習俗和裝扮，準備着些對於蟻族來說，一定就像是天方夜譚。
或許正是因為她是女人，才能明白蟻后滿心的付出，她不想讓這顆純真的心染上悲傷。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被推着走進拜堂的廳堂，眾多的黑蟻們整齊地分在兩旁，在它們的見證下，紅燭燭影攢動，紅色的剪紙雖然形狀滑稽，但是在它們的點綴下，灰暗陰沉的洞穴顯得有些光彩。
玄青想像凡人成親的習俗一樣，和她行拜堂之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這一拜不普通的跪拜之禮。
如果真的行了拜堂之禮，她就是真的破了戒，脫了佛門，入了塵世，和玄青成為一對上天不祝福，世人皆唾棄的新人。
慈東主持着這場婚禮，“吉時已到”這一聲，早已喊出，但是唐三清遲遲不肯回應，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是所有的妖都是惡，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被珍視，唐三清真的儘力了，一切姻緣，都是前世種下的惡果。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時空可以穿梭，她想穿越到幾百年前，告訴那時的玄青，不要再抱有執念了。
她的靈魂早已與上天簽訂了協議，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是為了上天而存在，為了萬千子民而犧牲。
周圍的黑蟻都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默默地等待着。玄青站在唐三清的面前淚眼朦朧，彷彿唐三清每沉默一分，就是在它的身上劃上一刀。
就這樣僵持着，雙方固執地堅持着自己的底線……
直到，一陣地動山搖的撞擊，頭頂的洞穴掉落下許多碎石沙土，黑蟻們都慌亂起來，玄青的臉色凝重，但似乎對眼前的緊急情況有所預料。
它深深地看先她一眼，那一眼似有千言萬語要說，隔着飛揚的塵土灰煙，就像橫亘着萬水千山，遙不可及。
玄青似乎對她開口說了些什麼，但是耳邊都是地震的轟鳴聲，她聽不真切，但它似乎在說：“哪怕跨越刀山火海，我也願意……”
玄青離開了，但是遣散了手下的所有黑蟻小兵，慈東帶着唐三清回到當初關着她的那間洞穴。
唐三清猜測，方才的地震應該是孫聖寅造成的，他們一定是找到她了。只是現在外面一定在激烈的交戰着，無論哪一方勝利，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救你的人來了，你很高興吧。”一直沉默着的慈東打破寂靜，聲音頹然，“你不用再擔心了，玄青大人現在根本打贏不了他們？”
“你為什麼這麼說？”唐三清着急地問。
“每隔近百年便要因為你的出現生生耗費修為救你，藤樹妖出現后更是月月將自身修為拱手相讓……蟻族修行本就比其他生靈更加辛苦，可是為了你，變成像人類一樣，精心置辦這場人界的婚禮。不靠偷不靠搶，用自己的修為為代價去做交易……”
慈東說著，聲音哽咽，作為時刻陪在玄青身邊的侍從，它是最了解玄青的，也是最為玄青擔心的。
“堂堂一個蟻族的蟻后，在我們黑蟻族中是最尊貴的存在。即使我們蟻族力量衰微，但是只要我們團結一心，什麼困難都無法阻擋得了我們。玄青大人為你做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也許你會嫌棄它是妖，但是妖遠比人類更加鍾情專一，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你。即使這一次你拋棄它，只要它還活着，生生世世，它都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人會老，心會變，時間會改變一切，會淡化感情。但是這一切都是對於人類來說的，對妖來說，一旦動了真心，未來漫長的時光里，都在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
“外面的那三人害死了我們蟻族大半的生命，你們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西遊取經，但是你們和世間其他殘忍冷漠的人一樣，沒有任何區別。玄青大人定是難逃於他們手下，留你在這裏，是玄青大人對我下的最後的命令——保護你。但這一次，我不想在聽從玄青大人的命令了，我要去追隨它的腳步，它生我生，它死我死……”
慈東離開了，它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世間最沉重的莫過於感情，擁有它，可以過得幸福，失去它，不會死，但會生不如死。
第一世的他從頑劣不堪的孩童中救下了玄青，種下了因。有因就會結果，所以之後的生生世世玄青都在還那一命。
該還的早就還清了，可是因果哪能那麼輕易便理清的。
如果在前十世中的任何一世，他曾回眸過，哪怕只有一眼，玄青的執念也不會如此之深。
佛祖說過，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正如她和玄青之間淺淡的緣分。
一方苦苦掙扎，不斷沉淪，也沒有辦法修成正果。
唐三清跟着慈東的身影，她想去阻止這場不必要的戰爭，因為沒有哪一方是完全的惡，和完全的正義。
但是，她跟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