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御前問話
有些事,一時激憤之下做出了,但到了後來,轉而又想起曾經有過的平和相處的靜謐時光時,又會忍不住的後悔。
失手釀下大錯的獨孤渙,在甚是低調的處理完府中一切之後,獨坐在房中之時,又忍不住的感覺有些後悔,深深的後悔。
這麼些年了,獨孤渙自知,他其實一直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但凡是有他經過有他參與過的地方,常常都是一地雞毛一片狼藉。
都說,子不教,父之過。這些年來,那位可憐的獨孤丞相跟在他的後面,亦是付出了很多的心力,賠上了許多的小心。可能,也是領教過了太多的獨孤渙的叛逆,到後來,對獨孤渙才會越來越失望越來越防備吧?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旦是有了裂痕,一般都很很難修復的,只有越錯越多越陷越深。
就像這一次,他們那對相親相愛彼此欣賞的一對完美的父子回來后,要是知道了這一切,又該是如何去想呢?又該去如何去對他呢?
獨孤渙不知道,也不願去多想。
舉起手中的酒壺,獨孤渙再一次的把自己直接給灌得酩酊大醉。
有些事,就像是一件衣服,不管是裡子爛得是如何的千瘡百孔,但是這面子,還必須是依舊整潔挺刮,還必須是繼續的正常維持下去的。
獨孤吳氏好歹是獨孤相府里的當家主母,她的喪儀,依舊是相當的肅穆,相當的排場。
一時間,整個相府里滿眼都是些素白的挽幛旗幡,所有人都身着素白的孝服,滿臉都是一股子悲悲戚戚的愁苦之色。這當中,獨孤相府里的二少爺獨孤渙,更是盡着孝服,做足一個孝子應該有的所有本分。在扶靈守孝之餘,這獨孤二少爺時不時表現出的幾近崩潰的哀慟,令許多前來弔唁的賓客,無一不深深的動容。
但是,像這樣的安定的時光,並不曾能維持多久。
獨孤吳氏停靈在府中的第三天,守在靈前上香燒紙的獨孤渙,就迎來了一位大搖大擺的傳旨太監。
眼瞅着這太監也是熟人,獨孤渙以前在宮中到處呼朋引類招搖過市時也曾遇見過,所以,獨孤渙也只是按照慣例行了個禮,只當他也是受宮裏的哪位貴人的指派前來上香,也沒有十分的往心裏去。
哪知道,那太監卻面無表情的打開手中聖旨,一字一句的當場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大將軍吳應德,頓足泣告於寡人案前,謂其女吳氏春秋正盛且素來身體康健,突然暴斃,死因存疑。着獨孤丞相之子獨孤渙即刻進宮,以便御前問話,欽此!
來了!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獨孤渙只覺得腦子裏一陣空白,有些木訥的接過了那太監手中的聖旨,一言不發。
“二少爺,陛下剛剛的旨意,您可曾聽明白了?”
那太監一臉假笑的追問了一句:
“如果聽明白了,那就跟咱家走一趟吧。二少爺,請!”
“慢着!”
層層疊疊的素幔後面,又轉出了一臉沉着的王翠花:
“聖旨么?我剛剛沒有聽見,拿過來給我瞧瞧!”
劈手自獨孤渙手中一把奪了那聖旨,王翠花沉着個臉兒,將那聖旨反反覆復的細看了一回:
“這說了半天,是這吳氏的娘家人,懷疑咱府里的人害了吳氏,把咱們給告了。公公啊,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吳氏駕鶴西遊的那一天,我家渙兒不在家,府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王翠花一直在盯着。要是想問話,只能是問我,問渙兒不是白瞎么。不是要尋人問話么,走走走,我王翠花陪你去走上一遭!”
這一回,換作那傳旨太監嗑嗑巴巴的有些不自在了:
“這這這這個樣子,怕是不行吧?”
“橫豎有個人跟你去了,行不行的,輪不到你說了算!”
王翠花應得霸氣且又乾脆。
“娘”
一旁的獨孤渙弱弱的喚了一聲,欲言又止。
王翠花朗聲一笑:
“這是是非非的,誰又能說得個清楚!渙兒啊,這家裏,總得有人守住,可不能讓人隨意的給拔弄散了。咱們啊,沒事不找事,有事也不怕事!不就是問個話么,娘還怕他們吃了娘不成!沒事,咱不擔心!”
轉過身,一扯那傳旨太監的衣領,王翠花頗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唉,不是要尋人問話嗎?老娘來了,走哇!”
暗暗的養心殿內,樹影搖曳,熏香刺鼻。
晉國國主孟旭,正斜斜的倚在養心榻上,跟大將軍吳應德有一搭沒一搭的悠悠的說著閑話。偶爾,坐得有些時間長了,脖頸僵硬了,一個眼風下去,身邊的那個小太監就會心領神會的走過來,替他按壓略顯酸痛的脖子。
第四次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孟旭泯了一小口茶,有些不耐煩的輕聲問道:
“這個小順子,現如今做事咋么這麼慢了,拿寡人的旨意去傳個人而已,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叫寡人和吳將軍在這裏枯等哎喲,這邊,這邊痛,痛得很,壓壓,壓壓!”
看着孟旭那副坐卧難安的樣子,吳應徳不由得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女兒吳氏的突然辭世,讓他深感傷心和震驚,在他的世界裏頭,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可是,落到這國主孟旭這裏,怎麼又顯得如此的無關痛癢無足輕重呢?!
想着孟旭在內政外交之類的所有政務上對獨孤父子的倚重,吳應德又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御前問話?
人命關天的如此重要的大事,難道不應該提請刑部三堂會審嗎?
這好好的坐着,還能坐出這麼大的毛病了,吳應德對於這位國主的失望,不由得又悄悄的添了一層。
等了好半天,跟在小順子的身後出現在養心殿中的,居然是獨孤相府中的第十八房妾室王翠花。
看了一眼一臉漠然的王翠花,孟旭不由得勃然大怒:
“叫了半天,怎麼來的居然是你?!獨孤渙那混蛋去哪兒了?怎麼,寡人的話,就這麼不作數了?!”
王翠花趕緊的鄭重施禮應道:
“稟陛下,剛剛小順子公公過府宣旨,實在是因着府里的大夫人新喪,府中正忙着操辦喪事,而拙夫與大少爺獨孤堅均都為國征戰在外,府里除了獨孤渙並無第二個可以主事的男丁。所以,小婦人為了相府的臉面,也為了大將軍府的體面,這才自甘替了獨孤渙過來這邊,聽憑陛下以及大將軍問話。”
“你倒是應得挺順溜的。”
孟旭有氣無力的應了一句,轉臉又對吳應德說道:
“大將軍不是有很多話要問嗎?問吧,問吧。”
吳應德皺了皺眉,只能硬着頭皮問道:
“敢問夫人,吾女吳氏究竟是因何突然故去的?據我所知,吾女身子一直都好,從未聽說過她身子染恙啊。即便是她身子有些不爽,也應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啊,怎麼突然說沒就沒了呢?”
“唉呀,堅兒外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王翠花毫不露怯,慨然而答:
“堅兒外公啊,說什麼,咱們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咱們關起門來細細說,一下子鬧到陛下這邊來了,這又是算什麼呢。陛下這一天到晚的忙裏忙外的,又哪裏有這個空閑去管別人家的家務事呢。你說,對不對呀?”
見她岔開話題,吳應德又把臉兒一沉,低聲叱道:
“別扯遠了,說重點!”
“哎呀,堅兒外公,別急,這重點來啦。咱們家這大夫人,前兒的確不是病死的,乃是得知到咱家的相爺在戰場上中了毒箭受了重傷,急着趕着去祠堂裏頭為相爺上香祈福,不小心給磕到了祠堂里的門檻上,磕到了腦袋,給磕死了。這也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所以咱府里就給壓下了,一直都沒有對外頭明說。”
“她也是這麼大的一個人了,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會走路還能給磕到了?”
吳應德頓時就有些急了,大聲的詰問道。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王翠花不無遺憾的應道:
“問題是,這次在戰場受傷的,可是咱家的相爺呢,相爺在前線為國事受傷,這樣大的事,落到誰的心裏都不會好受。大夫人若是和平常一樣心平氣和的正常的走,她自然是沒什麼問題的。問題是,她認為有她的地方就不應該有別人,她不容許別人走在她前頭所以,她走得有些着急了罷……”
“一派胡言!”
吳應德頓時又暴怒了起來:
“我家女兒素來寬和仁厚,處事得體善良,哪裏可能會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寬和仁厚?得體善良?
王翠花不由得一陣輕笑,笑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旁邊的孟旭又是極不耐煩的伸了一記懶腰:
“寡人明白了。但凡是有女人扎堆的地方,哪裏會少得了爭風吃醋搶佔地盤之類的破事。這個王翠花既然會當面這麼說,吳將軍女兒的死,大約也跟這女人脫不了關係了。不必再多說什麼廢話了,來呀,將這王翠花給綁了,明兒午時三刻斬立決!”
此言一出,殿外即刻就衝進來幾個人,把王翠花五花大綁的推了出去。
這一回,感覺錯愕不已的,換成了激憤中的吳應徳:
“陛下,這具體的真兇尚未揪出,怎麼能就草草結案抓了王翠花了事呢?”
“不然,你還想怎樣?殺了整個相府的人給你女兒陪葬給你出氣嗎?適可而止,適可而止啊,吳將軍!”
孟旭拿手指點了點面前的桌案,輕飄飄的說道:
“女人之間的私怨,只能從女人堆里找,它根本就扯不到男人的身上。這一點,吳將軍啊,我可比你的體會深多了。絕對是錯不了的!唔,今兒就這樣吧,有事的話,咱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一甩衣袖,孟旭搖搖擺擺的起身走了,只留下那位憤怒的吳應德,目瞪口呆的呆立在原地。
宮裏所有的一切,很快就傳到了獨孤渙的耳中。
將自己反鎖在房中,獨孤渙獨自蜷坐在牆角中,好半天都一動不動。
所有的事,一路的走到如今,似乎都已經成了一條死路,再也尋不出任何一條出路。
如今,就連他的娘親,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娘親,也被那國主孟旭不問清緣由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給綁了,明天午時三刻斬立決,要替那個該死的吳氏償命了。
娘一開始決定進宮,就私底下打定了主意,想着要替他去死吧?
可是,這樣的結果,獨孤渙卻不願意接受。
認真說起來,他獨孤渙,好像是一輩子都沒做出什麼讓人瞧得上的事吧?
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活了一輩子,到最後,還要用娘的性命來換得自己的苟活,怎麼想,都怎麼有些自己瞧不起自己。
凝視着面前的一盞孤燈,獨孤渙笑了起來,再一次的像野狼一樣嘿然輕笑了起來。
午時三刻的菜市口,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滿滿的爭着搶着想要看熱鬧的閑人。
人群中,無數個聲音,在那邊交頭接耳,在那邊議論紛紛。
“嘁,聽說了嗎?那上面綁着的,可是咱大都里有名的王翠花,咱獨孤相爺的第十八房夫人!”
“是嗎?難怪呢,都一把年紀了,看上去還嫩嫩粉粉的,不顯老,還那麼俊!”
“俊是俊喲,可惜,不幹好事哦,也是個沒福的人哦!”
“咋啦咋啦,是不是又老毛病犯了,又背着相爺偷野漢子了?唉呀,她咋么恁般不知足呢,咱相爺多好多厲害的一個人呀,能跟着相爺,也是她燒了高香天大的造化呀!”
“你曉得個啥喲!偷漢子倒是輕的了,不至於被綁在這裏等着砍腦殼了。她呀這是害死了相府里的大夫人,私底下想着要一家獨大呢。可惜了,可惜了”
當中有一個人,像是個百事通似的,再三的搖着頭,嘆息着說道。
“殺了大夫人她就能一家獨大?按資排輩,她只不過是老十八呀,前面的人可多了去了,哪裏輪得到她呀。她傻不傻呀。我就不信。”
另外一個人搖了搖頭,很有些不相信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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