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讓這個家看到希望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暮色中周揚帆默誦着這段最勵志的文字，突然聽到身後有嗶嗶啵啵的聲響，心中頓時一陣警覺。難道是有人來偷棉花了？這種事情在農村不算稀奇，總有那麼一小撮人的所作所為不是那麼光彩。是不是自家地里的棉花引起了某人的注意，想趁着夜色的掩護來當一回梁上君子？

周揚帆使勁咳嗽了一聲，心說這人要是知道地里有人在，應該會知趣地離開吧。可是那聲響沒有停歇，依然清晰可聞。

這下子周揚帆心裏不淡定了，隱隱生出一絲恐懼。他家這塊棉田在最西北，再過去就是河堤，那邊就是和別的鄉的界河了。河堤早就被分到了各家手上耕種，而這種不好耕種的邊角地里，布着大大小小或新或舊的墳。

學過進化論的周揚帆雖然對於鬼神之類的傳說不屑一顧，可是在這個將黑的夜晚，他還是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聊齋志異》，那些恐怖的情節瞬間清晰起來。他的手微微發抖，心說要是遇上聶小倩之類的還好說，自己雖然不是寧采臣，總也不至於送了性命。如果是遇上了會畫皮的惡鬼那就完蛋了，自己又不是燕赤霞，哪裏是那等惡鬼的對手。

他額頭汗水哧溜冒了出來，乾涸的嗓子顫巍巍的喊了一聲：“哪個？”

“揚帆，是我。”

聽到媽媽的聲音，周揚帆頓時鬆了口氣，回過頭來看到一團黑影已經到了身後。“媽，你怎麼來了？”

“我把小推車送來。”許有香道，“天黑馬上看不清了，回家吧。”

想到自己剛才的膽怯，周揚帆心裏一陣羞愧，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卻嘴硬道：“我再摘一個來回。”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我帶了三個口袋呢，還有一個沒裝滿。”

許有香沒有說話，幫著兒子一起動手，一個又一個棉花扔進竹簍，很快就把竹簍裝滿了。

“口袋要一頭放一個，不用跑腿。”許有香看到周揚帆吃力地背着竹簍往地那頭走去，小聲指導着。

“嗯。”周揚帆應了一聲，這才覺得精神鬆懈下來的自己胳膊後背都是酸痛無比。自己才做了不到半天就感覺如此的累，可以想像媽媽那瘦弱的身軀獨自擔負著這麼多的辛苦，心裏頭又是一陣內疚，腳下的步伐也堅定了一些。

擔心媽媽的身體，家裏躺在床上的爸爸也需要照應，在把第三個口袋也裝滿之後，周揚帆吃力地推着小推車，堅決不讓許有香背着竹簍而是自己背着，娘兒兩個頂着星光回家。

許有香去地里之前就做好了晚飯，回家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立刻開飯。周揚帆確實餓壞了，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兩碗麵疙瘩，默默地將小推車上的口袋搬進堂屋。這是晚上的任務，帶殼的棉花要趁着晚上的時光把棉絮扒下來，留着第二天晾曬。白天的時間大多是在地里忙活，扒棉花的任務都是在晚上完成。

“揚帆，你用盆把棉花端一些給我。”西屋裏周世清喊道。

“不要你扒。”周揚帆答道，“你安穩躺着就好。”

“我能扒的。”周世清道，“我腿不能動，手又不是不能動。你端一些過來，一起動手扒着快一些。”

周揚帆只好找來一個大一點的盆，給周揚帆送了一盆進去。聞着屋裏淡淡的尿騷味，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心說也不知道爸爸有多久沒有洗過澡了，明天中午暖和的時候得弄點熱水幫他擦擦身子。

許有香把碗筷洗刷了也過來了，在周揚帆身邊坐下。往常周揚帆回家，父母總會或多或少地問一些事情，今天卻是異常的沉默。屋裏只有扒棉花發出的聲響，伴隨着難堪的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三口袋棉花被扒了兩袋，周揚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哈欠，周世清床沿的棉殼也成了小小的一堆，滿臉疲憊神色的父親才沙啞着嗓子問道：“確定不念書了？”

“嗯。”

又是一聲嘆息，周世清緩緩躺下。“睡覺！還有一口袋留着我明天慢慢扒……”

周揚帆邁着沉重的步子去了東屋，看了看床頭的鬧鐘，此刻已經是十點半了。學校這時候正是下晚自習的時候，要是往常的時候他一定是和同學們一樣正在收拾書本，然後偷偷地和庄眉目視一下，帶着只有兩人才懂的眼神去宿舍睡覺。今天他卻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想着上午自己還是縣高中一名向高考衝刺的學生，下午卻開始了自己的農民生涯，以後要面對日復一日的勞動，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他就不禁苦笑起來。

直到一覺醒來，他發現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他趕緊一咕嚕爬起來，暗暗懊惱昨晚上不知道為什麼忘記了設置鬧鈴，往地上找鞋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脫鞋，不禁微微發怔。要知道在學校的他無論多晚都會默默地打上一盆洗腳水，在躺下之前細細地搓洗一下腳丫子，要不然睡得不安生。

誰知道到家的第一個晚上居然連鞋子都沒脫就睡著了，他搖頭苦笑。外面許有香正在把晚上扒好的棉花弄出來晾曬，周揚帆一邊擠着牙膏一邊讓她不要弄，說一會兒自己來。

由於許有香胃出血在醫院住了一天，家裏的麵餅不夠三口人吃，所以前一天晚上吃的是麵疙瘩，早上換成了棒子麵粥，還有一塊攤得極其均勻的鍋貼，只不過上面沒有雞蛋，只有散落的幾粒蔥花。

等她把早飯裝好端上桌子的時候，周揚帆也把棉花全部晾好了，飛快地洗了把手，端起玉米面粥咕嚕咕嚕一股腦喝完，抓起半邊鍋貼就往外走。

“揚帆，你吃飽了再走！”許有香喊道。

“我路上吃。”周揚帆把小推車推出來才發現，這鍋貼餅還真沒法邊走邊吃。他一共只有兩隻手，推着小推車哪裏騰得出手來。他只好先把鍋貼餅胡亂地塞進嘴裏，不等最後一口全部咽下，就急急忙忙出發了。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大多數摘棉花的人都已經去了田裏，趁着早上有露水棉花葉子綿軟好多摘一會。周揚帆不禁懊惱起來，暗說今晚上說什麼也得給鬧鐘定時，明早可不能再起得這麼晚了。

說起來這個時候也就是七點多，城裏上班的人也許還在家裏沒出發呢，但是農民早已開始了一天的勞作，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活狀態。本來周揚帆也有可能讓自己將來有份安穩的工作過上按部就班的日子，現在卻不得不和土地打交道了。

我就不信靠着我的雙手改變不了命運！

我就不信靠着我的雙手不能讓這個家的日子好起來！

我現在是這個家裏唯一的頂樑柱，我要讓這個家看到希望！

周揚帆想着自己讀過的許許多多勵志的故事，無數平凡的小人物靠着努力成功的例子，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豪氣，一頭扎進了棉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