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工合作
轉眼已經是臘月十八,年味越來越重了。
京師取燈衚衕鐵匠鋪叮噹聲從早到晚響個不停,春節五天的廟會可是賣貨的好時機,趙元化忙着多打些東西去賣。
張石川和趙娥兩個個子太小,掄不動大鎚,只能打打下手拉拉風箱,翻翻鐵料什麼的,敲打和淬火還得趙元化自己來。
“趙叔,為啥不燒煤呢?煤比木炭熱量又高價格也便宜啊?”張石川往碳爐里加了一鏟子木炭問道。
“煤啊?那玩意是耐燒,不過煙氣太大,嗆人,最主要的是用煤燒出來的鐵太脆了,傷耗也大……”
雖然沒有收下這個徒弟,趙元化也耐心的解答着。
硫含量高,雜質太多……如果能燒出焦炭就沒問題了,可是這些都只是空想。即便有焦炭,如果溫度上到1000度,恐怕這黃泥套的爐子也會燒裂了吧?
這十幾天他才明白,理論和實踐,其實差距還是蠻大的,尤其是在三百年前的這個時代,很多東西,你有理論根本行不通,因為沒有配套設施。
“小川,加把勁兒,再旺一點。”
爐子裏插着四五把菜刀模子,趙元化輪番敲打,鐵涼了就插到炭火里換一片接着敲。雖然是寒冬臘月,赤着膀子只戴着一條皮圍裙的趙元化早已汗流浹背。
“叔,這木刀把你還得自己削,幹嘛不直接找衚衕東口馮木匠幫你做?”
對於這種小作坊的經營,張石川是覺得很落後的。明明是個鐵匠,打出一把菜刀還要自己費勁巴拉的削木頭刀把,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兒不好嗎?
“這點小活計,人家哪兒能看得上?”趙元化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敲擊。
“可他現在閑着也是閑着,要不我去問問?”張石川拉了一上午風箱,覺得自己瘦弱的小胳膊都要斷了。
“成,那你去吧。讓小娥來鼓風。”趙元化想了一想,讓張石川拿着一個做好的刀把去找馮木匠了。
“馮叔,在家呢啊?”取燈衚衕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匠人。一條衚衕就這麼長,用不了幾天,大家都認識了。
“喲,川子,咋有空來我這?我聽你們那邊天天從早打到晚的不閑着,感情你是跑我這偷懶來了吧?”
馮木匠叫馮樹秦,三十六歲,正在一塊磨刀石上磨一片刨刃子。
“嘿嘿,哪兒的話啊,我今兒來是想請馮叔幫個忙。”
“啊?啥事你說。”馮樹秦放下刨刃擦了擦手說道。
“您能不能幫我做幾個刀把?喏,就這樣就行。”張石川把刀把遞了過去。
“行啊,這簡單。這個是老趙他自己削的吧?手藝真糙,哈哈哈。”馮樹秦拿起刀把看了看。
“嘿嘿,那是,這木頭上的功夫,皇城根兒誰能比得上您的手藝啊!您就是閉着眼也比這做得好唄!”張石川及時的一記馬屁跟了上去。
“行了,賊小子,還會拍馬屁。要多少個?”馮木匠笑罵道。
“先來二十個吧。您看這價錢?”
“見外了不是?這舉手之勞,什麼錢不錢的,你提錢我可不管了啊。”
“不是叔,也不能讓你白勞忙啊。”
“我這閑着也是閑着,反正年下也沒什麼活計。”確實,年底少有人結婚打傢具,也沒有什麼人修門窗。
“那也不行啊叔,付出要和回報成正比!”
“你說瘋話我聽不懂。”
“得,那不麻煩叔了,我回去自己弄……”
張石川不想搭人情,他和馮木匠沒有那麼熟,而且人家提供商品,自己當然要付出酬勞。
“哎,你這小屁孩,還挺倔!”
“不是,叔,我這想着以後需要刀把什麼的都直接您給做了得了,兩邊都省事不是?您也不能總白給我們做啊。”
“嗯……行吧,晚點來取就行了。”
“那您看這價錢?”張石川試探着問道。
“這一小塊木頭,幾刀下去就修好了,你就給一文錢一個吧。”
“一文?一個銅板啊?您虧不虧?這又是工又是料的……”
“這有什麼工,你看着啊。”
說著馮木匠隨便撿起來一塊木頭,拿起剛磨的刨刃刷刷幾下就削成一個大概,然後挖孔簡單拋光,果然沒幾分鐘就得了。
“看看咋樣?這玩意我一天少說也能做兩百個,按一文錢一個算我還能賺兩錢銀子呢!”
“得,叔,那就先來一百個得了!夠用上一陣子的了。”
聽馮木匠這麼說張石川心裏有底了。這些天跟趙元化聊天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康熙年間,一個熟練泥瓦匠每天的工錢不過五六十文,做這個半天一百文絕對算高收入了。
“好嘞,晚上過來拿吧,一準兒成了。”
“哎!這個我拿回去給趙叔看看啊。”
“成,去吧。回頭等老趙不忙了讓他來我這喝酒。”
“好嘞您那。”張石川已經拿着刀把跑出去了。
“一文錢一個?你還定了一百個?”
趙元化看着手中的刀把,確實比自己做的好太多了,拿了一把刀插進去,嚴絲合縫恰到好處,幾乎不用改刀,直接用木楔子砸上就可以用。
“你又胡鬧了,小川啊,人窮也不能想着占別人的便宜,知道不?這一文錢一個……”
“馮叔自己開的價,人家說了,我也親眼看到了,人家分分鐘就做好一個。一天能做幾百個呢,那就是幾百文,比打大件傢具賺得都多,不虧!”
“分分鐘?那是什麼意思……”
“呃……就是很快的意思。”
“好吧,老馮不虧就行。這可省了大把時間了。小子,來,叔教你輪錘。”
想想那一百個刀把,趙元化覺得時間更緊迫了。
大鎚還是掄不動,趙元化找了把小錘和鐵砧讓他先試試,偶爾指點一下。這打鐵可真是個力氣活兒,輪了十幾下張石川就感覺胳膊不是自己的了。
趙元化搖頭嘆了口氣,這孩子,不是幹活的材料啊。
還沒到晚上,馮木匠拎着一個麻袋來了。
“老趙!一百個,做好了啊,給你放哪兒?”
“喲,馮大哥來了,您看看還親自跑一趟,您放那就得了。不過一百個這麼快就做好了?”
“嗨,不說了嗎,這玩意,太簡單了。你看看中不中意?”說著把麻袋口敞開。
“規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這可幫了我大忙了。馮大哥感覺屋裏坐會兒,小娥,給你馮大爺倒杯水來。再拿一百文錢來給你馮大爺。”
“哎,我說算了,什麼錢不錢的,這街坊鄰居這麼多年了,這點小忙還要錢什麼錢?”馮木匠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那可不行馮哥,可都是說好了的,你不能抵賴!”
趙元化一面說著一面強行把用麻繩穿着的一百文錢錢塞進了馮木匠懷裏。
一旁的張石川搖了搖頭,這年頭,人可真的夠樸實的。
每天都是從早忙到黑,不光是張石川,連健壯的趙元化都是體力透支嚴重。張石川忙不失時機的提出來:“叔,晚上再加一頓飯吧。要不晚上實在餓的睡不着啊……”
“呵呵,你這小子,幹活不行,吃倒是忘不了。好吧,讓小娥晚上多做一頓飯,咱爺們也學學人家大老爺,晚上也吃一餐。”
趙元化本就不是小氣的人,況且現在自己不用做刀把,一天起碼多出兩三把刀,而且這麼拚命的干,自己到了晚上也餓得慌。
吃完飯躺在床上,趙元化琢磨着今天的事兒,自己怎麼就沒想打讓木匠去給自己做刀把呢?人家一下午功夫就做了一百個,自己一天也做不了十個。
雖然是花了一百文錢,可是一百個刀把自己要做十天,十天自己能打多少菜刀?這個價格可遠遠不止一百文啊!
張石川這小子,說話瘋瘋傻傻,腦子倒是有股子機靈勁兒!那琉璃……
“爹,你睡了嗎?”門外趙娥小心翼翼問道。
“小娥啊,爹沒睡呢,有啥事?進來吧。”
吱呀一聲門開了,小娥端着一盆熱水進來,一雙眼睛完成兩隻月牙:“爹,您這兩天辛苦了,我給你洗洗手洗洗腳。”
“我洗過了啊……”
“哎呀!那就再洗一遍嗎!爹不用下炕,我伺候您洗。”說著小娥把熱水盆放在炕沿上,把趙元化的一雙粗糙的大手放在盆里:“好好泡着別動啊,我去拿好東西!”
溫熱的水泡着自己粗糙的手,看着趙娥的背影心下有些安慰:小丫頭長大了,知道疼人了。是不是應該找隔壁老王嫂子給她纏足了?雖然十一歲才開始纏晚了些,總比天足好點吧。
正想着,趙娥拿了個碗蹦蹦跳跳的進來,獻寶一樣捧着遞到趙元化眼前:“爹,你先用手在這上面蹭蹭!”
“這……這是什麼?石蠟?”
“哎呀來嗎!對對,就是這樣,再蹭點,然後再這樣搓一搓……”
滑膩的感覺——很不錯啊!不是石蠟,藉著油燈微弱的光,看見手上起了泡沫,黑色的泡沫。“這是……”
“這是肥皂,嘿嘿,川哥做的,說是洗臉洗手洗衣服都能用呢。爹你看我的手和臉,洗的乾淨吧?”說著把臉側過去讓趙元化仔細看。
確實趙娥的小臉不是那麼黑乎乎的了。趙元化心裏有點慚愧,自己這個當爹的,從來都沒有注意到女兒其實已經到了要知道美的年紀了。
他用大手在趙娥小臉蛋上輕輕捏了捏:“確實幹凈,俊了不少!”
這一捏卻把手上的黑色泡沫塗在了趙娥的臉上。
趙娥咯咯一笑,把泡沫擦掉,然後幫趙元化洗掉手上的肥皂,喜滋滋的說:“你看!多乾淨,再看看這水,都黑啦!爹你等着,我去換一盆水給您洗腳!”說著端着盆跑了出去。
看着自己的一雙手,好像從拿起鐵鎚的那天開始,自己的手就沒這麼乾淨過……看着粗瓷大碗裏那發黃半透明的“肥皂”,上面還有幾條黑印,是自己剛才蹭的時候留下的。
這玩意,還挺有意思……這個張石川,真讓人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