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露
美人受了委屈,蕭祈袂看不下去了,微微一笑,輕聲道:“世子剛從戰場回來,舟車勞頓,氣有不順,嚴姑娘不必介懷。”
嚴沁媛眼底劃過一道暗色,她倒並未覺得尷尬,淡淡道:“沒有關係。”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以身家性命為擔保,願同趙煜共生死,皇帝信了她的真心,那便足夠了。
她緩而露出一抹笑容,似陰雲之中散出一縷陽光照亮世上唯一的一株牡丹般炫爛,叫人望的都痴了,”倒是蕭大人辛苦了,瞧着比前兩日清瘦了些。我這兒剛好熬了一碗枸杞銀湯,醒目提神,大人若是不介意,便拿些回去補補身子。往後這皇城,可還望着大人來守護呢!”
“這,多謝嚴姑娘,不,郡主。”美人如此獻殷勤,蕭祈袂雙眼微微泛光,心怦怦直跳,自豪感越發強盛。
他娘說的果然沒錯,權勢帶來的東西,果然是好東西!放在以往,莫說同嚴沁媛說話,便是見都難見一面。
且放眼整個南蜀,自己已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且潔身自好,嚴沁媛能夠對自己有心思,那是必然的。
但轉念一想,自己最終娶的是那位從鄉下回來的女子為妻而不是眼前的尤物時,蕭祈袂臉上的笑容登時淡了下來,心中煩躁不已,莫名的想要逃離這裏去發泄。
然而美人在前,豈能失了禮數?蕭祈袂耐着性子勉強一笑,“多謝郡主。”
趙煜乘着馬車,在京城百姓的目光下大搖大擺的晃進京城第一紅樓醉聽軒,老鴇笑開了花,卻是不敢真的將他引進姑娘們的香懷裏,打開一道極為隱蔽的暗門,待趙煜進去后,方才歡歡喜喜數着銀票走了。
樹叢旁邊忽然閃出一道身影,一個手刀劈在老鴇的脖子上,老鴇笑容僵在臉上,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趙煜走進廂房,齊遠迎了出來,朝他鞠躬行禮,趙煜將腰間的玉佩令牌抽出扔了過去,語氣幽冷,“若派不上用場,你便去黑林領罰去吧。”
若不是齊遠說昭仁殿裏的玉令大有作用,他才不會進宮,滿朝文武大員參他的本子多了去了,蕭祈袂算個什麼?說起來若不是那蕭祈袂有意攀比,老皇帝也不會把這檔子爛事扔到他的身上。
想到這裏面也有嚴沁媛提議的份,趙煜就有些厭煩的按了按眼角。
齊遠知自家世子爺向來不喜他人多事,便笑道:“嚴氏一族歷來便是墨香世家,且女子皆貌美非常,為世人所仰慕痴醉。如今那孤女所謀,不過是對世子一片真心作祟,世子何不……呃,屬下多嘴。”
“我覺得齊遠說的很有道理,”一道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掀開簾風流蘇鑽了進來,圓頭圓腦,笑起來人畜無害,手裏晃着一疊銀票,對着躺在長榻上的趙煜道:“尋常人像表哥這般年紀沒有妻妾成群,也有美姬在側,就連我都有三兩紅顏知己排憂解悶,表哥卻是連個暖房丫頭都沒有。且你成天這般晃蕩,倒叫哪家好姑娘敢瞧上您?”
“我將那老鴇手中的銀票拿了一半回來,不錯吧,”少年笑燦爛,竹青色錦袍襯得他良善非凡,“我也給表哥領過路,也沒見表哥您給我一千兩啊!老鴇拿這錢晚上定是睡不着覺,給我一半,就剛剛好!”
趙煜盯着少年,抿了一品茶,“你來做什麼。”
“信里說他歷練回來了,”齊遠頗覺得頭疼,“西逸,你到南蜀為何不提前家書一份。”
叫西逸的少年揪了一顆葡萄丟嘴裏,吧唧嚼着,“我若說了,你們會讓我進城嗎?”
自然是不會!
齊遠撫了撫額頭,莫西逸這小子雖然浮誇,但還算靠譜,總歸不會做不利於世子的事情,只要不在南蜀鬧出什麼大動靜,那便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哎對了表哥,他們說你喜歡穿女裝住匪窩是怎麼回事啊,”莫西逸尋了一把瓜子嗑着,“還跟那什麼姜家表小姐虐戀情深真的假的。”
齊遠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
偏偏莫西逸跟瞎了一樣忽視了齊遠的擠眉弄眼,繼續不嫌事大道:“表哥,此次進南蜀也是想提醒你一下,瓔瓔表妹還在等你呢,你可不能負了她噢!哎呀,這次幸虧是有我在這裏,要不然以後就說不清了,哎,表哥你放心吧,我是絕對站在你這邊的,瓔瓔表妹誰都不信也不能不信我對吧。”
齊遠聽不下去了,“你還是出去歷練吧!”
否則狗命不保。
趙煜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的爭吵不休,乾脆閉眼假寐任莫西逸胡鬧,腦海里卻因莫西逸的話想到之前在酒樓里見到竇青霜的情景。
那女子孱弱如雲,一吹便散,偏偏那雙漆黑如鷹的雙眼叫人陡然膽寒,如雲中雷電,你吹散它的同時,也會被雷電瞬間劈死。
倒是有點意思。
……
皇帝下令,蕭祈袂不敢有所怠慢,領着精兵先從京城內地攤式排查,搞的人心惶惶,百姓言論紛紛。這會兒正是宵禁時分,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匆匆忙忙的身影中,那幾抹朝着隱蔽角落奔波的身影,反而顯得並不會引人注目。
門戶油燈起,代替陽光照亮了這繁華的南蜀京城,巡邏護城軍守衛在關鍵口,隨時恭候命令。
竇青霜就坐在某一條深巷裏的屋內,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子。
屋中只點了一盞煤油燈,將四周照的昏暗,眼前的少女身型玲瓏修長,紅眉細眼,膚色偏暗,紅唇略落,目光凌厲,手中握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長刀。
女子進來的時候落了鎖,四周唯有兩扇只夠通風的窗口,是萬萬不可能逃的出去的。
“阿爹說你是竇青霜,我卻是不信。”女子那雙似羽玉的長眉微蹙,眼底隱約浮起一層水氣,“若你不是,那便該死,若是,那便更該死。”
女子不給竇青霜反應的機會,腳尖輕點,人如輕燕般掠過,長刀虛晃一招,竟有數千刀氣殘影,如颶風般旋轉而來。
劍氣削落竇青霜數縷長發,她卻立在原地不動,雙眼緊盯着衝過來的少女,就在那劍尖離她不過幾寸距離露出一絲破綻之時,竇青霜手一揚,飛出去的瓷瓶剎那被切割粉碎,嗆人辣眼的胡椒粉糊了少女一臉。
“啊!”少女尖叫一聲,身子不穩墜落在地,長刀碎了好幾段,捂着臉頰在地上翻滾,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嗆人的辣。
竇青霜拎起桌上的茶壺,潑了少女滿臉的茶水,按着她的雙手不讓她去揉眼睛,聲音清冷異常,“翁白薇,這麼多年了,你依舊沒有任何上進。”
翁白薇辣的滿臉眼通紅,淚水湧出眼眶,怔怔的望着她,“你,你。”
門被一下子踹開,闖進來三五個穿着黑衣的人,為首的是一名老者,他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四周,視線落在翁白薇身邊的長刀,立即就明白了,悲憤萬分:“混賬!”
眾人連忙將兩人扶起來,老者卻是一腳踢在翁白薇小腿上,“你給我跪下!”
翁白薇腿一軟,單膝跪地,面上卻是不服,“阿爹,為何讓我跪她?若她有將門的血氣,便不會屈服皇室!”
她目光迎上竇青霜,語氣譏諷,“您看看,我們費盡心機的尋找她,可她呢?踏着親人的屍身享那施捨而來的榮華富貴!她這幅模樣能夠做什麼?阿爹,你清醒些吧!”
“你閉嘴,”老者一巴掌扇在翁白薇的後腦上,有些渾濁的雙眼望着竇青霜,眸底神色複雜,更多的卻是悔恨,竟是雙眼含淚,膝蓋一彎,竟是要跟着跪下來。
竇青霜上前扶住他,木然的眸底隱隱顫動,“翁副將,若父親瞧見您這般,便要罰我三日守靈堂了。”
老者猛的抬頭看着她,悲慟不已,“是末將對不住將軍啊!”
竇青霜的思緒一下子將過去拉到了眼前。
老者是父親竇春庭最得力的副將翁正,以往打了勝仗醉歸時,都是翁正扛着醉酒的竇春庭回來,遠遠的瞧見爬在桂樹上的她,會遠遠的招手打招呼,偶爾在竇青霜無聊的時候,會跟她說竇春庭帶領着他們打戰的情景,描述的繪聲繪色,她很是歡喜。
後來,翁正的身邊就會跟着一個圓白的小蘿蔔丁,正是翁白薇,她膽子小,不聰慧,只會傻傻的跟在竇青霜的身後,卻是跟她阿爹一樣,有着一股子軸勁,認準一件事情,便不會輕易的做任何的改動。
正如之前那招殺人招式,是竇天闊閑來無事教她的,小翁白薇記着了,練習多日,終是有一絲破綻,直到如今,那破綻依舊未改。
令竇青霜動容的,是不過十來年的歲月,翁正竟驟然老了幾十歲,如將死去的枯木一般,悲戚又心酸。
“是我對不住將軍,對不住夫人,對不起竇家,”翁正長淚涕流,深深壓在心底的愧疚悔恨再也壓制不住噴涌而出,渾身輕顫,悲慟萬分,“當年將軍察覺到後有黑手之人時,正值兩軍交戰,幾十萬親兵的性命啊,將軍哪能丟棄他們?如何丟棄得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