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馬車裏的悸動
馬車得得得的往前跑着,周福駕着車,翠柳坐在若君身邊,瑞康坐在她二人對面,沒人說話,氣氛沉悶而尷尬,只有車軲轆骨碌骨碌的轉動聲,還有周福在前頭駕車的吆喝聲。
翠柳是個心細的人,隱約間覺得車廂里氣氛有些異樣,看了看雙眉輕蹙的瑞康,又看了看身邊低頭不語的若君,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自顧自的說著:“哎呀,車廂里怪悶的,我出去透透氣。”說著撩開了布簾,坐到了周福的身邊去。
車廂里只剩下了瑞康和若君兩人,氣氛更是凝結,僵持了一會,兩人異口同聲問對方道:“你的傷怎麼樣?”,兩人一愣,看了對方一眼,又不約而同的說道:“沒事……”
這下兩人更是覺得尷尬又曖昧,若君的臉上熱熱的,瑞康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兩人只得轉開頭去。過了一會,瑞康還是忍不住,輕嘆了一聲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若君搖搖頭:“我是他妻子。”
瑞康嘆了口氣,仰頭靠在車身上,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她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已經說盡了一切,他無言以對也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梅若君輕聲道:“是你勸服了爹娘讓我回娘家的是嗎?”
他依然閉着眼靠在車身上,說道:“我早上有個考試,所以趕去了學校,順便請了半天假。”他緩緩睜開眼睛凝視她,輕聲道:“我知道你有多想回家。”
她情不自禁的注視着他,她是感激他的,欣賞他的,更是喜歡他的。兩人就這樣默默的注視着對方,千言萬語都在心底里流動。
“你怎麼坐到外面來了,外面風大,冷的很”周福問翠柳道。
翠柳悶嗯了一聲,並不說話,周福看了她兩眼,覺得她似乎有些悶悶不樂,又問道:“怎麼了?沒事快進去坐着,不然要着涼了。”
翠柳轉頭看着他,皺着眉頭嚅囁了半天,張開嘴又閉上,愣了一會噘着嘴扭過頭去,周福見她神色反常,更是奇怪,問道:“怎麼了?是大少奶奶說你了?”
翠柳沉默着搖頭,看了一眼車廂,回過頭來,極小聲的說道:“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
周福是周老爺的得力助手,快三十歲,父親曾經是周家的大管家,為人穩重低調,做事幹練,最重要的是他深知人情世故,有情有義,所以很受周老爺的器重和依賴,順着翠柳的視線也轉身看了一下身後的車廂,瞬間已經明白了,看着翠柳一臉的迷茫,輕輕笑道:“世事原本就是有天意的。”翠柳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周福不再說話,只是嘴角依然留存了那絲笑容。
昨晚後半夜又下了一場雪,泥地里混雜着冰雪,凍的又硬又滑,周福小心翼翼的趕着車,只是千小心萬小心的,沒想到車輪子還是磕在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上,整個車身朝另一邊劇烈的顛了起來,若君整個人幾乎被拋了起來,往前一衝,“啊!”的喊了一聲,飛到了瑞康的懷裏,瑞康忙一把抱住她,若君的嘴唇碰到瑞康的臉頰,他倆驚慌的看着彼此,臉都刷的一下通紅,她在他懷裏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他卻意味深長的看着盯着她,若君趕忙要掙脫開去,瑞康抱住的她的手卻更用力了一些抱緊她,他皺着眉,看着懷裏的她,她依然清秀脫俗,但神色卻迷茫而憔悴,他知道接下去的日子她將會經歷更多的苦難,自己也許是同情她,也許是可憐她,也許是……但是自己能做什麼?他不知道。兩人的心都撲通撲通的劇烈的跳動着。
只是片刻時光,瑞康鬆開了她,將她扶回座位上,正好前面的布帘子被掀了起來,翠柳問道:“大少奶奶,二少爺,你們沒事吧。”
“沒事。”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卻顯得很是慌張。
翠柳看了看他二人,點了點頭,又坐了進來,周福下車查看了一下,回道:“大少奶奶,二少爺,沒事,剛才只是磕了一下。不過這路面上結了冰,我們只得慢慢的走”
到了梅家,若君急不可耐的下了車,往家裏走,翠柳扶着她說道:“大少奶奶,您走的這麼快,會失了身份的。”若君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不是破落梅家的小女孩,而是周家的大少奶奶了,雖然只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大少奶奶,但是畢竟身份已經不同,到哪裏都要注意自己的舉止,只得放緩自己的腳步,在翠柳的攙扶下,緩緩走進梅家,周福和瑞康拿着各色的禮品在走在後面。周圍的鄰居又紛紛的探頭張望。
敲了門,開門的是陳玉琴,看到是瑞康陪着若君回來,不由的有些疑惑,但又不便細問,忙陪着笑臉說道:“唷,是若君回門來啦,還有二少爺,快快快進來。”
梅若梨聽到了聲響,象小鳥一般從房裏飛了出來,撲倒姐姐若君的懷裏,開心的笑道:“姐姐,你回來啦,我可真想你呢。我特意請了假在家裏等你三朝回門的,等了你一上午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真是急死我了…….”
還沒等若君接話,若梨一看到是瑞康陪若君回來也頓時心感奇怪,她是童言無忌的張口就問:“咦?姐夫怎麼沒陪你回來,倒是周瑞康陪你回來呢?難道周瑞康成了姐夫?”她是無心的隨口一問,但是當場眾人都一陣尷尬,尤其是若君和瑞康都想起剛才在馬車裏的那一幕,不由都覺得有些心頭髮虛。
陳玉琴馬上拉了一把女兒,使了個眼色,說道:“你這個孩子,口無遮攔的。”又笑着招呼瑞康,翠柳和周福三人進屋。
瑞康忙上前解釋道:“伯母,因為我哥哥身子不便,所以由我替哥哥送大嫂回來。還請伯父伯母見諒。”
“哦哦哦,沒事沒事,來來來,快進屋裏坐。”說著對着裏屋喊了聲:“雪飛,是若君回來了。”
只聽到裏屋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若君趕忙跑進裏屋,看到父親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正在掙扎着穿衣服下床,氣色比三天前差了許多,不由的鼻尖一酸,掉下淚來,撲倒床邊說道:“爹,您怎麼樣?您快躺着,別下床了。”
梅雪飛看到女兒回來,很是高興,擺手道:“哎,不行,今天是你三朝回門,新姑爺第一次上門,我一定要起床親自迎接的。”
梅若君忙按住父親的手臂低頭道:“爹,不用了,瑞安沒有陪我回來。”
梅雪飛一愣,盯着女兒的臉細細的端詳了一會,擔憂的說道:“若君,你是不是受了委屈?你看上去很是憔悴憂愁啊。”
若君心頭一震,她不能讓父親看出自己的煩惱,她不能再給病中的父親增添愁緒了,忙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哪有,周家的人都對我很好,還送了我好多首飾呢。您看。”說著伸出了手腕,讓父親看自己手腕上的“月玲瓏”,和頭上的髮釵,還有耳環,梅雪飛嘆氣搖搖頭說道:“你從來都不在意這些的,你眼神里有一絲憂愁,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爹?”
梅若君擦掉眼角的眼淚,笑着說道:“哪有?您就別亂想了,根本就沒事,我一切都好。”
梅雪飛氣喘吁吁的又咳了幾聲,點點頭說道:“你真的好我就放心了,只是可惜我見不到姑爺,不能親手將你託付給他。”
梅若君強顏歡笑的說道:“爹,瑞安他身子不好,行動不太方便,所以…….是瑞康陪我來的。”
正說著,瑞康敲了敲門,走了進來,給梅雪飛作了一個揖,問了安。梅雪飛看着瑞康挺拔俊朗,神清氣爽,又看看若君美麗端莊,溫柔秀氣,心中不由的嘆了口氣,當初如果是定的這門親事那是多好。梅雪飛雖然不知道瑞安的殘疾到底有多重,但是從他人口中的風言風語裏也多少能知道些,心中不由的替女兒可惜。
瑞康上前說道:“梅伯父,您的臉色不好,不如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好好瞧瞧,我們家認識幾個不錯的大夫,我這就讓人給您請去。”
瑞康正要轉身吩咐周福,梅雪飛喊住他道:“二少爺,不,不用麻煩了。”
瑞康看他氣若遊絲,臉色青灰,心頭有種不祥的感覺,不由的難過,從禮物中拿出一包燕窩來,說道:“對了,我娘讓我拿了燕窩和上好的冰糖來,燉來喝很是滋補的,梅伯父,您可要好好保重啊。”
梅雪飛接過燕窩,再三的感謝,梅若君感激的看了看瑞康,瑞康轉身出去,讓他父女二人能夠好好說說話。瑞康出去后,梅雪飛贊道:“周家二少爺的人真不錯。”若君輕蹙着眉頭點點頭。
“那周家大少爺呢?人怎麼樣?”梅雪飛問道。
梅若君愣了一下,勉強笑道:“他很好,爹,您別擔心。”
梅雪飛嘆了口氣點點頭,說道:“好就好啊。爹的病自己知道,你將來要是有能力就盡量照顧下你的後母和妹妹。”
若君流淚點頭道:“爹,您放寬心,先好好治病,娘和妹妹我會幫忙照應的。”
他父女倆在房裏聊着,瑞康則坐在廳里和陳玉琴說著話,梅若梨看到自己崇拜仰慕的周瑞康就坐在自己面前,歡樂的像一隻小鳥般,不停的說著話,陳玉琴看到女兒眼神和言行,心中早已明白了,心想周瑞康英俊瀟洒,風度翩翩,知書達理,若是若梨能和他配成一對,那真是再理想不過了。於是喝了一口茶,試探道:“不知道二少爺今年貴庚啊?”
瑞康溫文有禮的答道:“我今年十九歲。”
陳玉琴又笑道:“不知道二少爺定親了沒有呢?”
瑞康覺得她問的有些突兀,不由的有些尷尬,但是也如實的回到道:“還沒有。”
陳玉琴心中更喜,正在此時,若梨拿了自己寫的一幅字跑了進來,要讓瑞康指點一下,陳玉琴忙笑着借故做飯躲了出去,讓他二人單獨相處。
眾人在梅家吃了一頓午飯,飯後若梨興奮的拉着若君在屋子裏說著私房話。
“姐,姐夫對你好嗎?”若梨拉着若君的手問道。
若君輕嘆了一聲說道:“好。”手中削着蘋果。
若梨又神神秘秘的坐到若君身邊在耳旁問道:“做新娘子是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若君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若梨紅着臉蹭着她的肩膀,輕聲說道:“就是洞房花燭,要做什麼啊?”
她這麼一問,若君才明白過來,心中咯噔一下,自己雖然已經挽發成髻,有了周家大少奶奶的名頭,卻依然是處子之身,而且看瑞安的樣子,估計自己一輩子也不會真正的洞房花燭了,心中不由的一陣悲涼,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妹妹的這個問題。
若梨見她神色獃滯沮喪,不由的奇怪道:“姐,你怎麼了?”
若君忙紅了臉笑道:“你這丫頭怎麼問出這樣的話來,將來你自己成親了不就知道了?”
若梨笑道:“我就是好奇嘛。”
若君問道:“對了你書念的怎麼樣了?你可是我們梅家的希望呢。我們梅家世代都是讀書人,這一代啊就指望你成為大才女,繼承祖業了。”
若梨得意道:“哼,我今年又考了全校第一,我已經想好了,我也要考北大,這樣我就能每天看周瑞康演講了。”說著站到地上轉了一圈,說道:“姐,你不覺得周瑞康很有魅力嗎?他現在在我們家是如此的溫文有禮,但是你沒見到他在學校的講台上演講時,是多麼的熱情激昂,充滿鬥志。”
若君想起在馬車裏的那一幕,不由的心跳加快,她的腰上依然有着他手掌傳來的力量,而且她不由自主的反覆想着,她要掙脫開那一霎那,他卻用力又把自己抱緊的那一幕。
“姐,姐,你怎麼了?”若梨推了她一把,若君這才緩過神來,若梨又笑道:“姐,周瑞康在家裏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他在家裏都做些什麼?他在家也會說一些關於民主革命的話題嗎?”
若君見她一口一個周瑞康,不由心驚問道:“丫頭,你是不是喜歡上瑞康了?”
若梨見她這麼一問,臉上一紅,挽住若君的手臂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嬌道:“如果是的話,你幫不幫我?”
梅若君心中一沉,若梨竟然愛上了瑞康,但是剛才在馬車上的那一幕,萬一瑞康對自己確是有意那可怎麼辦?啊,不,不可以,瑞康絕對不能對自己又任何想法,不然他們二人都會萬劫不復。想到這,梅若君又看着妹妹,若梨一臉的純真,可愛無比,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從小她們姐妹倆就感情深厚,若君是怎麼也拒絕不了的,她想了想,瑞康人品樣貌都是難得的,如果妹妹能夠有一段幸福美滿的婚姻,她自然是高興的,她也存了一份私心,就是希望能借妹妹的這份感情,絕了自己那一絲說不出口,見不得人的慾望,於是若君微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