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雪集（二）
周日下午。
吳凡特地在家換了身新衣服，還對着鏡子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等到出門時，他看見外面高懸的太陽，鬼使神差一般，回屋拿了一把雨傘。
他下樓后頂着太陽走了幾站路，在公交站牌處坐下，不時往葉柒雪家的方向張望。他手裏還緊緊握着那把傘，看起來心裏頗不平靜。
客觀上只過了十分鐘左右，但在吳凡的主觀上，好像過了好幾天，葉柒雪撐着一把淺藍色的遮陽傘，往這邊走過來，她另一隻手還拎着一個鼓鼓的袋子。
吳凡肯定，她肯定也是打扮過的。她一改平日裏襯衫和牛仔褲的簡單服飾，換上了一件素白的連衣裙，腳上也換上了一雙稍帶高跟的涼鞋。
這時，葉柒雪也看見了吳凡，一隻手縮起了傘，拿在手上，向他笑着揮了揮。她還是簡單的梳着條馬尾辮，好像還簡單的畫了畫眉毛。至於別的方面，有沒有塗別的什麼東西，要求一個男生看出來就太困難了。
吳凡也笑着揮揮手，兩人四目相對。
像是兩潭深水，表面平靜異常，深處卻暗流洶湧。
但這次吳凡沒有不好意思的移開目光，葉柒雪也沒有因為害羞低頭，兩人在對視的時間裏，慢慢靠近，然後一起坐在站台下等車。
長凳中間，兩人隔了半個身位，但是兩人很有默契的維持原狀，沒有想要再靠近或者遠離，同時還小聲的聊着天，談些生活里不痛不癢的小事。過了一會，車來了，兩人就投幣上了車。
車上人很少，但兩人還是挑了在一起的座位。葉柒雪在里，靠窗，吳凡在外。葉柒雪先是偏頭，看了幾分鐘窗外的街景，吳凡看着葉柒雪。
葉柒雪回過頭，恰好看見吳凡痴痴看着自己的目光，臉上一紅，又偏過頭去。吳凡也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一聲，沒話找話的問道：“你為什麼要我陪你去琴行啊？”
葉柒雪沒回頭，“怎麼？不行嗎？”聲音帶着幾分俏皮。
“哪有……這，挺好的。”
“那不就好了。”葉柒雪回頭對着他開心的笑笑。
“行啊，你開心就好。”吳凡由衷的笑了，從初二開始，面對葉柒雪，他第一次這麼釋然而開心的笑了。
空曠的車廂里醞釀著微妙的氣氛。
兩人一改以前的尷尬和沉默，暢快的聊着天，話題也是無所顧忌，不再像之前車站裏的談話那樣沒營養。
“……哎……你……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啊？”葉柒雪睜大她黑亮的眼睛，仔細盯着吳凡，語氣里也滿是認真。
吳凡被看的心裏一抖，但是嘴上也還是不放鬆：“你猜？”
“哎呦，說真的啦。”葉柒雪的聲音罕見的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
“嗯。”吳凡看着她，深深地點點頭。
大概過了半小時左右，這番短暫而愉快的談話結束了，兩人到站下車。
吳凡和葉柒雪並肩在馬路上走了幾分鐘，然後又拐進一條稍顯幽靜的街道，街道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落光了葉子，高大的枝丫間透過艷麗的陽光，映在地上厚厚的黃葉上，也照在兩人身上。
兩人安靜的走着，只有腳下的黃葉發出輕輕的“咔擦”聲。
“到了。”葉柒雪停下腳步。
“星海……苑？”吳凡抬起頭，看見了頗有幾分古風的琴行招牌。在跟着葉柒雪往裏走的時候，他有些好奇的問，“你學的是什麼，琴行？結他？”
“等會你就知道啦？我給你表演一下。”葉柒雪對他神秘的笑笑。
琴行從外面看就是一間門面的大小，沒想到內部卻別有洞天，有十幾間大小不一的教室。葉柒雪和幾個老師打了招呼，借用了一間小教室，帶着吳凡走進去。
教室不大，但是裏面的裝飾很是古雅，當中放着一條小案，兩面牆上各自掛着一副水墨畫。教室里甚至沒有凳子，只有幾個薄薄的蒲團，看起來應該是讓人坐的。吳凡脫了鞋，學着葉柒雪的樣子跪坐在蒲團上，總是覺得不自在。
葉柒雪看他窘迫的樣子，幸災樂禍的笑笑，然後對他說：“你在這等我，我去拿樂器。”
吳凡估計她學的是琵琶或者古箏一類的古典樂器。
正在腦海里幻想哪種樂器最適合她的時候，葉柒雪已經重新換好衣服進來了。
她換了一身漢服，素衣長裙，具體是什麼朝代的服裝吳凡也不懂，只覺得很適合她。她把頭髮散開，向一條墨色的瀑布一般披在肩上，看起來頗有古風。
葉柒雪懷裏抱着一把古琴，光着腳款款的走進來，對着吳凡笑笑，沖他淺淺的納了個萬福后，把古琴橫放在小案上，席地而坐。
吳凡一時間看的有些痴了。
葉柒雪眉眼如水，她深深的望了吳凡一眼，那深邃的目光佔領了吳凡的整個世界。
然後她雙手輕輕撥動琴弦，神態端莊，配合著琴聲，小聲誦唱：
“在人間風吹芳草天
心飄搖朱紅輕飛濺
難入眠思君闌珊夜
……
漫漫路踏破鐵鞋無覓處
相思苦刻骨銘心情不住
……”
隨着古琴清朗的聲音傳來，一段哀傷凄婉的調子回蕩在房裏，如歌如狂，如泣如訴，伴着葉柒雪小聲的歌唱，如春日清晨的小河，柔和而有力的浸入吳凡的內心。
聽君一曲，似水春流。
良久，吳凡才反應過來。
古琴邊，葉柒雪默默坐直，不住的看着他，嘴邊露出釋然和開心的笑。
吳凡問道：“這首曲子有名字嗎？”
“《情動》”
然後就是兩人的凝視和沉默，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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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出琴行時，又熟悉了很多，開始不停的聊天，像是要填補之前的沉默一樣，道旁的高大樹木依舊沉默不言，依舊沉默的指向天空。
就在兩人說話走路間，天色驟變。先是一陣涼風吹來，驅散稍顯悶熱的空氣，然後又是幾下秋風，帶上了絲絲寒意。轉瞬間，陰雲密佈，明亮的下午瞬間天黑，豆大的雨點狠狠的砸下來。
“下雨了。”吳凡趕緊打開了傘，把葉柒雪罩在傘下，自己也躲在傘下。兩人靠的很緊，但雨傘還是太小，兩人身側都被雨點擊中。但即便如此，葉柒雪還是沒有打開自己手中傘的意思。
吳凡把傘往葉柒雪的頭上移了移，自己半邊身子都落在雨中。
葉柒雪在傘下抬起頭，看着吳凡，好像當年那場雨一樣。
吳凡也想起了那場秋雨，和傘下一樣的兩人。
一陣狂野的秋風吹過，雨絲偏斜，打在兩人身上，冰冷刺骨。葉柒雪只是穿着單薄的連衣裙，在瑟瑟的秋風秋雨里不住的發抖，她雙手使勁的抱住肩膀，聲音細小，如同蚊蠅：“好冷啊，吳凡，你能不能……”
吳凡反身一下抱住了這個脆弱無助的女孩，就好像是抱住這兩年的時光。
葉柒雪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帶着滿足和放鬆的笑容，就像是實現了自己怎麼也不敢想的夢那般幸福，但她眼角附近的水流卻是怎麼也停不住，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傘下兩人無聲地相擁，傘上的秋雨一刻也不曾停歇。
很久很久，兩人才鬆開，渾身上下已經濕漉漉的。
兩人各自打起傘來，在雨中慢慢行走，慢慢的說起話來。
忽然，吳凡站定，認真聽着葉柒雪的話語，表情凝重。說話的葉柒雪也是一臉凝重，好像兩人說的事情很莊重似的。
說完這件事後，葉柒雪在雨中告別，準備自己一個人打車回去。
在打傘離開的路上，吳凡回頭看她，發現她也在回頭看自己。
葉柒雪先回過頭去，像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吳凡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雨停。